面对维克托那一副审判者的姿态,老妪的面具纹丝不动,连眼波都没有半分涟漪,只是躬得更深了一些:
“巫灵们确实普遍喜欢这类生物,有他们协助,能够让巫灵们发挥更强的实力,无论是在日常的研究、祷告,还是在需要时进行战斗。巫灵可以增幅它们的力量,也可以在必要时从它们身上直接汲取能量,再加上它们的战斗力确实不俗,所以我们喜欢雇佣他们。”
“您说的情况,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古老宇宙的秘辛无穷,巫灵教团对此未曾记载过人类竟然还能够与一些能量生物达成一致,导致我们对他们的来历审查不够仔细,没想到他们竟然是人类的间谍。我愿意为此承担责任,接受责罚。”
维克托失望的摇了摇头。
“老妪啊老妪,到了当下,你竟然还在以这些说法来搪塞我吗?”
他的手指再次滑动。
全息投影的画面猛然切换,视角从战场切换到高空俯瞰,清晰无比地标注着“巫教秘密档案-幽影迴廊”。
一个熟悉的半透明的风暴英灵,身体结构极其规律地波动着。随着它的波动,档案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棱柱状灵能信息终端,其侧面一个极其隐蔽、针尖大小的符文接口,正同步闪烁着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
这是在接收和传送信息。
“这是我们用三具血伶人的‘真视之眼’才捕捉到的东西。”维克托的声音陡然转厉,“每次它靠近幽影迴廊,同样的信息接口就有规律的信息流溢出,老妪!别告诉我,一个能量体,会专程跑去你们教团藏匿历史资料的角落跳能量舞!”
老妪的目光似乎有些东西在闪动:“档案馆看守者汇报过,这些雇佣兵对灵族古代知识……确实有强烈而古怪的好奇。但教团恪守圣律,从未开放核心秘传……我还是要强调,我们并不知道它们是人类的间谍。这最多只能算是巫灵们对于可爱宠物的纵容,还请您能原谅。”
“可爱宠物的纵容……还是你会说话啊。”
维克托冷笑着,第三幅画面被他狠狠甩了出来!
不再是人间的战场或档案馆,而是极其诡异的精神层面扫描影像!由巫灵教团高阶女巫共同施展的“灵魂映像术”记录!画面极度不稳定,充斥着尖叫的灵魂碎片和猩红背景。
画面中央赫然是老妪!
她身穿盛大的祭祀战裙,脸上并非毫无表情的银白面具,而是代表大祭司身份、镶嵌着血红宝石的骷髅面甲。她正双手高举,主持一个邪异的仪式!周围是十数名狂舞的女祭司。她们的目标——一道被束缚在祭坛顶端、由纯粹痛苦记忆凝结成的挣扎人形!
仪式的力量剧烈波动,祭坛上方连接着一个狂暴的精神漩涡。
漩涡边缘,数团人形风暴英灵清晰可见。
它们并非旁观,而是主动牵引着仪式溢散的狂暴精神能量。
看那样子,似乎它们是被当做‘电池’,在仪式之中作为能量池,被抽取能量,补充给仪式进行中的巫灵们。
然而,再仔细看一看,在漩涡与英灵之间,隐隐闪动着极微弱、需要极其专业精神辨识才能解读的符号信息流!
那些符号……无比精密,核心结构分明就是描绘某种多维空间能量引导和节点接驳的复杂回路!
“还要狡辩吗?老妪?”
“这是你主持那次‘门沙之眼’祭祀,教团秘典记载需要纯粹痛苦灵魂引动门沙的赐福,再通过提取能源,维系所有科摩罗的帷幕港口的稳定。仪式成功了,但你告诉我,为什么那天之后,这些能量生物的内部结构呈现的能量流转图谱上,出现了你手里秘典里才有的符文序列?”
一切都被曝露了。
老妪是个杰出的阴谋大师,她谋划了许多事情,甚至连那些能量英灵都不知道,他们能够那么快、那么顺畅的收集到完整的帷幕灵门技术,并完成解析,是有人在暗中帮助。
她本以为,做成这样就可以天衣无缝了。
然而,连那些风暴英灵都不知道的事情,维克托知道了。
老妪戴着的那银白色面具,如同蛛网一样龟裂成无数碎片掉落,露出面具下的面庞——那是一张依旧保持着岁月优雅的苍白容颜,线条冷厉如刀锋,深邃眼眸中,尽是一片哀叹。
“不愧是黑巫王,千万年来最杰出的阴谋大师,能够将科摩罗统一在你的麾下,完成了不知道多少阴谋执政官都无法做到的事情……睿智的黑巫王啊,你既掌握所有答案,又何须再问呢?”
“因为,我有一件事情是想了很久都没有想通的。”维克托的声音并不因为老妪终于承认了一切,从而产生什么变化,“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尊重你,我信任你,除了这件事之外,你也确实没有跟那些人类,有过其他的联系。我想过,你是不是为了取代我,才引入外敌,以形成足以推翻我的浪潮,但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请恕我愚蠢,也请你如过去的每一次一样,为我解惑。”
老妪回答的很干脆:
“为了预言。”
这个回答却极大的激起了维克托的怒气!
他好像并不是真的如同他所说一样,没想明白老妪的动机。相反,他似乎是想得特别清楚明白,以至于在老妪说出来的时候,就像是点燃了他心中全部挤压的怒火,让他首次表现出极大的失态!
“为了预言?为了预言!!!”
“我相信你的预言!我为了这个预言,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调和科摩罗大大小小千万个势力,让他们也相信这个预言决定了每个灵族的命运,把他们绑上战车。我尽心的削弱无限战团,时刻观察着、把握着机会,在必要时尽起大军,去到对我们的种族来说极度危险的亚空间进行一次军事行动。”
“我近乎已经要成功了,你预言中提到的,不管是罗伯特也好,还是顾靖也罢,都已经落入到了科摩罗之中。哪怕中间有些许的波折,但一切还在掌握中。只差最后一步,慢慢的放光那些人类的血,在我们自己的主场,我们有无穷无尽的奴隶的血可以泼洒。”
“但是,你却把联盟带了进来,把科摩罗最大的秘密给了出去。在最关键的地方,给了我一刀。”
“背叛啊,背叛。我此生经历过无计其数的背叛,都没有这一次让我感到痛。”
“老妪啊,老妪。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了吗?预言给了灵族以命运的判决,而我决心将命运握在灵族的手中,这到底错在了哪里?”
“你就一定要让那些所谓的神的子嗣来做判决?你就如此一点也不相信,我们的伟大种族,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能亲手完成我们自己的复兴?”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老妪的态度始终未变过。
这位门沙之神的‘女儿’,只是耐心的听着,直到维克托带着巨大愤怒的话语,引动的寒风酷烈到极点的时候,才开口道:
“这是门沙的意志,这就是灵族的命运。我们的种族,早就已经失去了一切的生机,伟大复兴也只是一个不被允许的幻想,宇宙的未来,没有我们的位置。我们唯一的路,就只是作为宇宙霸主的一部分,加入他们,成为他们。只有如此,才能够存留我们的基因,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智慧,还有我们的神灵……”
“神!神!神!!!”维克托愤怒的打断了老妪的话语,“门沙又如何?那个人类的伪帝又如何?亚空间中那四个下作恶心的玩意儿也一样!”
“让这些神都去死吧!没有什么能阻止灵族的伟大复兴,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中。”
“哪怕,那是我们种族的神灵也一样!”
维克托的面容在水晶棱柱投下的光下,放大成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随着他怒火被发泄完毕,他的整个身躯,都逐渐平静了下来。
愤怒带着寒风一起退去,只剩下更深的、无法解读的寂静。深潭般的眼睛缓缓抬起,里面翻涌着一种沉痛的、被彻底背叛的冰冷。
或许,他早就已经明白。
背叛他的,不只是老妪,而是站在老妪身后,那与温莎一体两面的、黑暗灵族信奉的名为门沙的神灵。
黑暗灵族狂热地崇拜着门沙。在他们的社会中,门沙崇拜是最大的宗教,他们经常用奴隶甚至其他黑暗精灵进行血腥的祭祀。这种崇拜的发起者,就是巫灵。她们认为自己,由老妪这位‘门沙的女儿’领导。
维克托也是门沙的信徒,但现在,他唾弃那位神灵,嗤笑他的可悲。
“我不会容忍任何存在,把我和我的种族,任意摆弄,无论是用什么命运当做借口也罢。”他缓缓摇头,“科摩罗每一粒饱含痛苦的尘埃,都会在我的战刀下舞动。门沙帮我,我就信门沙;门沙不帮我,那他也就只是一个该死的亚空间生物,不值得在意。”
“哪怕,一切就真的是那些神灵的棋局与玩具,什么都是注定的,什么都是不可改变的,那我宁愿带着灵族,带着整个科摩罗,一起沉入地狱,沉入到历史的尘埃里!”
他身后的水晶棱柱,随着他宣判一般的话语,就此碎裂。光芒散去,维克托被投射到王座之下的巨大阴影也就此缩了回来。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那枯槁的、属于黑暗灵族的脸庞被一层迟暮的死灰覆盖,他伸出手——那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无力的驱赶。
“把祭刀带上,老妪。”维克托的声音像风穿过骸骨的空洞,“然后,下去。”
仅仅是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嘱咐,却比任何诅咒更刺骨。
老妪知道结果了。
无需任何话语宣判,维克托那死寂的眼神,那破碎石扶手的细微声响,以及那句指向最终仪式的“祭刀”,已经足够清晰。
她那双深邃的眼眸,望着王座上那个变得佝偻的身影,看了许久,直到最后,她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息。
老妪并不抗拒自己的命运,就如同她不抗拒灵族的命运一样。
只是,她看着维克托的目光,却逐渐带上了一些悲悯。
收回目光,她不再看了,也没有任何言语。
她深深地、无声地弯下了腰,那是她对一位与她伴随了无数年的老朋友的最后告别。
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动作如同在流动的琥珀中挣扎。暗如鸦羽的长袍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拖曳着,悄无声息地滑向议事厅边缘一道毫不起眼、被深重黑暗吞噬的拱廊入口。
那黑暗如同怪兽的巨口,一点点吞噬着她寂寥而孤绝的背影,直到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翻涌的浓重阴影之中,仿佛她从未踏入过这充斥着背叛与裁决的殿堂。
空气里只剩下那若有若无的腐烂熏香和王座上枯槁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