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霍等人的身影消散,天空中的烈焰更加明亮了,任凭满天飞雨散落,没有半点动摇,天炔的目光渐渐平静,一串串炽红的火焰从中亮起:
『治命神』。
与此同时,无穷之火如同一条天路,从他的脚下铺陈到了那蓑笠翁身前,天炔面上真火明媚,一拳横跨所有光彩,转瞬即至,已然到了萧初庭面前!
真要比较起来,他天炔比萧初庭还少一道神通,在如此洞天之中,备受压制,可他仍然我行我素,敢先手制敌!
老人面不改色,身影却如同鬼魅,始终与那赤焰滚滚的拳风保持一尺距离,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天火长道,两侧却有重重险山汇聚而来:
『位从险』。
重重险山道道飞瀑,倾泻而下,如同一条条灵活的灰索,攀附在他拳头之上,将真火一一束缚,天炔岂能罢休,双眼中火焰一瞬明亮,顺着脸颊飞流而出。
『天兜火』!
他借助这火焰挣脱险山,一瞬有数百拳打在坎水之上,可就在神通亮起的一瞬,眼前的人已经沉入浓厚的黑云,消散不见。
‘『长云暗』…’
天炔斗法直来直往,这数招下来却没有一拳落在实处,明显心中不爽利,立刻抬手,按在腰上,抽出一道金令来。
这金令极为奇特,大约三指宽,紧紧贴在他两指的指腹间,随着他手臂的滑动,尖锐之处划破天空,如同撕开了一处裂缝,喷涌出亮金色的熊熊烈火!
他那双火焰灼灼的双眼看过来,冷冷地道:
“萧道友!”
可回应他的是水雾中的种种沸腾,如同划破了绵密的阴云,那老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一女子迈步而出。
此人身材极高,束发配钗,容貌极俊,双目柔美,面庞白皙,眉心点了一点金色桂花纹路,仿佛照耀着闪闪的月光。
最为特殊的是,她的两颊有淡淡的、如同泪痕般的月光纹路,随着呼吸忽明忽暗,宽大道袍受风吹拂,亮出明月之纹,她的声音温柔和蔼:
“前辈,何必大动肝火。”
这一刹那,天炔的动作停滞在半空,那双眼睛难得有了一丝犹豫,挑眉道:
“韩绫仙子…恭喜仙子了。”
“前辈客气。”
雄厚的府水已经汹涌而起,将他滚滚的真火禁锢在半空,她按住腰上佩剑,声音极静:
“机缘巧合,这参紫困了我九十一年,如今终于踏过,大陵川既启,天下水德修士自四面八方而来,我亦不得不来。”
天炔凝视着她,身上的火焰越发明亮:
“萧真人不知有何等本事,能叫垣下仙裔出手。”
他言语之间带了一份尊敬——眼前的女子赫然是常郡的韩氏真人!
常郡韩氏世修三阴,是垣下真君的血裔,而垣下真君正是古代兜玄道统的太阴大修士,【垣下】兜玄主的二弟子!
张家的背景绝对够大了,堂堂金一道统…可要是单纯论血统之尊贵,面对眼前这一位,哪怕是天炔都只能低人一等。
‘只看血统,她甚至能和我家真君的前尘血脉相提并论…’
而垣下真君当年为人和善,弟子众多,台中有结璘十三仙,又常常喜欢出手指点,替人解难,在各大道统中都有结缘,不少大人物都得过他的帮助,缘法是极好的。
而祂本人很少看护宗族,没有留下什么重宝,以至于韩氏在后续的代代变故以来,并没有出什么能踏足到真君的人物,最多也不过修个结璘、成个神丹,于是也没有触及到谁家的利益。
正因如此,这些年三玄起伏,变故极多,打得天崩地陷,同样高贵的血裔也不乏有衰落断绝的,可无论是谁家鼎盛,几乎都把韩氏好好安置,以至于流传至今仍然子弟众多,天炔自然不会怠慢她!
韩绫眉心处的桂花纹路闪烁一瞬,轻声道:
“倒也不是什么本事,晚辈有求道之心,欲观萧前辈证道,仅此而已。”
天炔目光一凝,对上她清澈坚定的目光,心中一瞬复杂了
水火相印证,他天炔的真火与韩绫的府水处境极为相似,韩绫的话并没有错,对于一个有心求道的修士来说,这就够了!
他轻轻点头:
“好!仅此而已。”
天炔没有半点留情,手中的金令继续挥动,这裂缝顷刻之间越撕越大,火焰如同瀑布般从中涌出,环绕他身侧,衬托着他如同神灵。
浓烈的火焰吞没了一切,甚至在这洞天中隔离出一个小小的天地,隐隐约约减轻了洞天加持在他身上的影响,全部的威能都镇压在眼前的女子身上!
“轰隆!”
水火交织,倒映在老人的瞳孔之中,萧初庭的目光没有半点意外,而是浸满了无尽的冰冷与平静。
‘不错,她出手了。’
‘韩绫才突破大真人,绝对不是手持【炽火金枢】的天炔的对手…还须提防着。’
他的目光很快从水火上移开了,落到眼前之人身上,此人容貌文雅,身材极高,足踏黑云之靴,一身气质干净利落,平静之下汹涌着神通威能。
这位大真人拱手行礼,轻声道:
“得罪了。”
没有多余的话,汹涌的光彩凝聚,面对坎水神通圆满。这位大真人拔刀了。
亮红色的光刃贯穿天际,如同一片从天而降的天梁,潜藏在那光彩之下的,是浓厚到极致的青云,红衣男子如同春风拂面,照耀而来。
‘武槦、单垠。’
这两位西蜀的大真人踏云而来,出手颇为谨慎,可萧初庭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踏步往前,叫单垠的目光闪动了一瞬。
‘谁?’
‘竟然让他如此自信!’
就在这如天罚般的血红之光即将落下之时,终究有浓厚的清气从东方覆盖而来,挡在两人身前的男子宽袖大袍,腰系葫芦,背后背着石碑,衣袖之处略有焦黑,却仍然有飘飘如仙的气度,让两人齐齐一愣。
‘他…为什么是他!’
竟然是持广!
如果说来的是杨锐仪、甚至李周巍,两人都不会有半分多疑,可眼前之人完全和萧初庭没有半点联系,即使有,也不会是什么好关系!
单垠的目光震撼,声音响彻:
“持广道友——这是何故!”
听见道友二字,持广那张始终无情的面孔上罕见的多了一份讽刺之意,竟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道:
“『集木』也来冒充大真人了。”
这一声讽刺且冰冷,尚且当着几乎大半个天下大修士的面,让单垠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那张脸庞刷地一下难看起来。
武槦的目光却已经停留在了远方的韩绫身上,渐渐明晰。
持广真人是韩氏的座上宾,这位晋地真人崛起的道路中,韩氏给了太多太多帮助,持广能不被扼杀于摇篮之中,早年的【临乡阁】能在大慕法界的晋地占据一席之地,离不开韩氏的倾力相助!
‘他没有什么喜恶,可韩氏既然表态了,他就一定会站在韩氏一边——再者,他修清炁!’
‘『清炁』为道德祖,有成道之德,哪怕他修的已经不是正统仙道,却也不会放过积蓄自身意象的机会!’
可所有人的视线已经不在此处停留,萧初庭仍然在往前,随着他的一步步接近,仿佛呼应了什么无形的存在,脚底下那冰冷漆黑的、无边无际的巨大监狱慢慢颤动起来。
可在这一刻,萧初庭终于停住了脚步,响彻天际的是轻轻的叹息:
“慕容道友…也要阻止我么。”
他抬起头来,天空中的阴沉水雾已经把漫天的雨云遮蔽住了,那水雾中仿佛有阴沉之物正在飞速靠近,破开所有遮蔽,显露形态。
这是一掌。
这一掌充斥天际,大得难以想象,种种神通照耀而过,终于有了这一尊体型能在【问参牢】前也显得有分量的道术。
萧初庭的目光横跨重重水雾,看见了那站在阴影之处的人——披头散发,袖口绘着经文,幽光闪闪,颇有老态。
这同样是一位老人,看似平常,可身后的阴水通天彻地,分为五道,充斥在底下每一个神通的眸子之中,让他们眉眼中有了震撼之色。
神通圆满、五法俱全。
慕容尾殿。
‘他神通圆满了!’
天地数变,真君不现,人间最巅峰的仙修就是神通,而神通臻极,五法俱全的位格从古至今不断变动,却从来没有低过!
神通圆满,是古修转为神丹的最低门槛,也是唯一能坐在真君座下,代为传话的人物!
牝水的阴影笼罩四方,唯独那身披蓑衣的老人面无异样。
这位慕容真人在燕国之北修行,是慕容家为数不多的纯正仙修,也是当今燕帝的亲叔公,修行牝水,因为距离北海较近,萧初庭与他已论道多年,如今洞天之中这样多的大真人,他与萧初庭最熟。
萧初庭也早知他神通圆满。
可当年沧州席间论道的老人,终究还是站在了萧初庭的对立面,成了第一个出手阻止他的神通圆满修士。
他只抬起手来,双指并在身前,轻声道:
“入于坎窞,来去有坎,阴水不盈,何必有难。”
霎时间,整片洞天中不断上涌的水面似乎有了一瞬的凝滞,浩瀚的水波从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汹涌而出,通通汇聚在这老者身边,脚底下的水猛然凹陷,自东向西,在这浩瀚的海面上凝聚出了那天际的掌印。
“滴答。”
天际间浩瀚的威势仿佛投入无底的深水之中,巨掌投入掌印之中,没有风波、没有巨响,只有一点轻盈的水声,化为点点滴滴的细雨,撒在老人的蓑衣上。
萧初庭遥望天际。
慕容尾殿老脸低垂,面对这位故友的话语,他闭上了双眼,牝水的光芒在他身上汇聚,双唇紧闭,却又莫名的声音极轻:
“于情于理,我都该成全道友。”
老人端坐云端,却有一人从他身后的阴影中转身甩袖,负手向前迈步。
少年容貌风流倜傥,粉面涂朱,能看出慕容尾殿年轻时的模样,身上披着白红二色之衣,腰间系着束带,手中捏着一剑,笨重无锋,搭在空着的另一只手上,朱唇轻启:
“可我姓慕容,是燕国之护法,帝命难违。”
最后一个字在空中响彻时,他手中的剑亮了。
这位燕国护法真人——赫然是一位术剑道行极高的大修士!
萧初庭是此间证道之人,可前来这洞天的哪一个不是盖世之才?慕容尾殿从少年崛起、入道修行到老年坐镇北地,从无败绩,乃是以一身镇压燕国修仙界的绝世天骄!
萧初庭眼前的世界已经划分为两半,一半乌云滔滔,重重叠叠,漫漫不知几千里远,另一半黑水漫漫,无边无际,如同大海之外,正中的裂隙如同一条狭窄的通道。
在那一端的尽头,一侧风流少年容貌俊美,侧身单手握剑,目光坚决,直指他眉心,另一侧老人盘膝而坐,露出来的、苍老的半个脸颊斑斑点点,死气沉沉,双手合十。
天地中仿佛只有这二人!
在无穷牝水的照耀之下,萧初庭要同时面对的,是名冠燕国、意气风发的二皇子慕容尾殿与身镇北疆、历经风霜的大真人慕容尾殿!
萧初庭终于动容,赞叹起来:
“你的牝水神通,已经臻至于极了。”
那一端的老人仍然双手合十不语,少年的声音响亮昂扬,带有意气风发的独特味道:
“多年论道,却还未全力一战,道友却要证道了,未免可惜!”
“可惜!”
萧初庭遥遥地凝望着他,目光中果真有几分欣赏了,他笑着摇头,静静地道:
“可惜,今日不能成全道友。”
所有目光凝聚而来,却发现不知不觉间,这老人身边同样站了一人。
此人青年模样,衣袂飘飘,长发披散,手中挽着一串墨珠,腰间的青铜鼎静静地安置着,散发着忽明忽暗的渌水之光。
他双眸略狭,鼻梁颇高,那双眼睛碧色盈盈,如同清澈见底的池水,却闪烁着冰冷的色彩。
慕容尾殿的少年面孔上有了一丝诧异,色彩灼灼的眸子凝聚在他面孔之上:
“迟步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