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乐府,蓬莱殿废墟之下。
短暂的死寂被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热所取代。门徒们看着那消失在夜色中的平田军骑兵,再看看前方府主戏龟年那依旧挺立、仿佛能撑起这片残破天地的紫色背影,压抑许久的恐惧瞬间转化为疯狂的欢呼!
“府主神威!”
“天神下凡!平田泥腿子不堪一击!”
“哈哈哈!再来三千铁骑,府主也能弹指间灰飞烟灭!”
狂热的呼喊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震得废墟上的灰烬簌簌掉落。
方才被箭雨吓得屁滚尿流的狼狈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此刻的幻乐府徒众,个个脸上洋溢着病态的亢奋和盲目的崇拜。他们仿佛忘记了家园被毁的惨状,忘记了同门倒毙的凄凉,只记得府主那惊天动地的琴音和无与伦比的“神威”。
有人甚至从废墟里翻找出尚未完全破损的酒坛,拍开泥封,将浑浊的酒液倒入粗瓷碗中,高举过头,踉跄着涌到戏龟年身边。
“府主!请满饮此杯!贺我幻乐府再退强敌!”
“府主!请受弟子一拜!有府主在,我幻乐府万世不倒!”
“府主!……”
无数只酒碗递到戏龟年面前,碗中浑浊的酒液晃动着,映照着一张张狂热而扭曲的脸庞。
戏龟年端坐于一块尚算平整的焦黑断石之上,脸上强行挤出一丝属于“胜利者”的雍容微笑。
他努力挺直着因透支而微微颤抖的腰背,维持着那份高高在上的姿态。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敬酒,他无法推拒,更不能露怯。他只能一杯接一杯地接过,仰头灌下。辛辣的劣酒灼烧着喉咙,流入空空如也的胃袋,带来的却不是暖意,而是更深的空虚和阵阵痉挛。
喜酒?这哪里是喜酒!
每一杯下肚,都像是灌下了一杯杯苦涩的胆汁。只有他自己知道,体内那曾经浩瀚如海的心念之力,此刻已如风中残烛,摇曳欲熄。丹田气海枯竭得如同久旱的河床,每一次强行运转,都带来针扎般的剧痛。白日里强行运功的透支,加上方才连续催动伏羲琴抵御箭雨、反弹火箭的巨大消耗,早已将他掏空。此刻的他,外强中干,油尽灯枯,全凭一股不肯倒下的傲气和最后的面子在苦苦支撑。别说再来一轮候宇途的袭扰,便是此刻一阵稍大的风吹过,他都可能轰然倒地。
酒越喝越多,脸色却越喝越白,那抹强装的笑容也越发僵硬。冷汗,无声地浸透了他华贵的紫色锦袍内衬。
三大乐官互相搀扶着站在人群边缘。他们看着戏龟年那越来越勉强的笑容,看着他端着酒碗时指尖难以抑制的细微颤抖,看着他额角渗出的、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晶莹的冷汗,心中焦急万分。
他们太清楚府主的状况了。白日消耗加上刚才的搏命,戏龟年已是强弩之末,再这样被灌酒、被架在火上烤,恐怕不用平田军动手,他自己就得先垮掉!
“诸位!”琴乐官强提一口气,声音嘶哑却清晰地穿透喧嚣,“府主运筹帷幄,神威盖世,已连退强敌!然强敌虽退,不可不防其卷土重来!府主亦需静心调息,以策万全!今日庆贺,心意已达,不若就此散席,让府主与众兄弟好生歇息,养精蓄锐,以待明日再战!”
他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和暗示。
其他两名乐官也连忙附和:“柳兄所言极是!府主保重贵体!”
“兄弟们也辛苦了,早些歇息吧!”
他们试图用“府主需要休息”和“防备敌人”来结束这场要命的庆功宴。
然而,酒意上头、被虚假胜利冲昏了头脑的门徒们哪里听得进去?更有甚者,觉得是三大乐官扫兴,耽误了他们向府主表忠心的机会。
“乐官大人多虑了!有府主在,怕什么卷土重来?”
“正是!府主神功无敌,正好趁此良宵,与兄弟们痛饮,一鼓作气灭了那帮泥腿子!”
“府主!再饮一杯!”
就在众人推搡喧闹,三大乐官焦急万分之际——
“幻乐府的龟孙子们!缩头缩脑还没够吗?速速滚出来,与你候宇途爷爷再战三百回合!”
如同夜枭般粗粝嚣张的吼声,再次撕裂了夜空,清晰地砸在每一个幻乐府门徒的耳中!这一次,声音比上次更近,更洪亮!马蹄踏地的闷雷声也再次由远及近!
候宇途,竟去而复返!而且听声音,似乎人马比之前更少,却更显精悍,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缠斗劲头!
刚刚还沉浸在狂热中的幻乐府徒众,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安静下来,脸上还残留着酒后的红晕和亢奋,眼神却已充满了惊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怎么又来了?还有完没完?
短暂的死寂后,一股被反复戏弄的怒火瞬间点燃了他们!
“欺人太甚!”
“这帮泥腿子没完了!真当我幻乐府无人?”
“府主!请下令!我等愿随府主杀出去,宰了那满嘴喷粪的匹夫!”
被酒精和愤怒支配的门徒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双眼喷火,重新抄起散落在地上的刀剑,咋咋呼呼地涌到戏龟年身前,挥舞着兵器,群情激愤,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候宇途碎尸万段。他们将期待和压力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们的“天神”——戏龟年。
“府主!下令吧!”
“请府主带领我等,杀敌立威!”
“杀!杀!杀!”
戏龟年端着酒碗的手,猛地一颤,几滴酒液洒落在紫色的锦袍上,洇开深色的印记。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膛!一股热血猛地涌上头脸,让他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熟透的关公,红得发紫,红得骇人!那不是健康的红润,而是极度羞愤、窘迫和气血逆冲的表现!
他,被彻底架到了火上!架到了所有门徒狂热期待的目光汇聚而成的熊熊烈火之上!
直到此刻,戏龟年才无比清晰地、刻骨铭心地领悟了刘懿这看似无赖、实则毒辣无比的“疲兵之计”的真正意图!那刘懿小儿,根本就没想着一波强攻拿下蓬莱殿!他就是要用这车轮般的袭扰,用候宇途这条疯狗般的挑衅,不断撩拨他戏龟年的神经,不断消耗他本就不多的力量,如同钝刀子割肉,一点点将他放血、榨干,最终活活耗死在这片废墟之上!
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可明白得太晚了!他现在就是一只被架在火堆上烤的猛虎!看似威猛依旧,实则内里已被掏空!冲出去?以他现在的状态,莫说斩杀候宇途,能否在对方蓄势待发的箭雨下自保都成问题!不冲出去?众目睽睽之下,他这“天神”的颜面何存?幻乐府的尊严何在?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骑虎难下!进退维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