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息了,风静止。
宝瓶巷的浔阳侯府里。
琅嬛神看着姜望,又转眸看了眼旁边在荡秋千的阿姐。
阿姐冲着祂咧嘴一笑。
姜望问道:“琅嬛神大人有事?”
琅嬛神看向他说道:“世间第一口炁分为下浊之炁与上清之炁,某种意义上,可以称作万物起源,如今的天地之炁也是以此分化而来。”
“作为世间的生命源泉,哪怕是神,也缺少不了,就像人不能不呼吸一样。”
“上清看似光明,下浊看似黑暗,但两者缺一,生命就难延续,植被也难存活,所以不能以善恶看待世间第一口炁。”
“只是祂们的自我意识,在人眼里,确实可能分善恶。”
“因为天地之炁就取自上清、下浊,本质上是一体的,就算上清与下浊的本源被封禁,也不影响世间各界。”
“上清与下浊是天地自然,但修行本是逆天而为,神为敕封,依仙而生,仙由人修行飞升成道,无论上清、下浊或青冥天意,必有将其掌控唯我独尊的心思。”
“荧惑被封禁是因烛神降临,仙神大劫,下浊被谁封禁,因何封禁不得而知,但祂们肯定是杀不死的,且祂们是最能被直接接触的所谓‘长生者’。”
“你虽然将其杀死,可祂也因此脱困,必然为患,给祂时间的话,使炁枯竭,引起末法时代到来,等若毁灭人间,再重塑万物,当世的我们必将消亡。”
姜望惊讶道:“仙也会因末法而死?”
琅嬛神说道:“仙除外,但当世已无多少仙,或许也有个别的特殊存在能活,其实亦等若万物万界的灭绝,在以前,下浊或上清都不敢那么做,因为有数不尽的仙,有青冥意在,可今时不同往日。”
姜望默然。
上清、下浊可以是万物的生命起源,也可以是万物毁灭的起源,祂们是最大的希望,也是最大的绝望,这是姜望此前并没有意识到的问题。
荧惑的力量衰弱很多,或许暂时没能力做到,而且祂毕竟代表着光明,非必要,不会轻易动这个念头,下浊之炁虽也很衰弱,却更容易动此念头。
姜望只能期盼下浊之炁被封锁在神国里,并不能在别处复生。
想要降下末法,以下浊之炁目前的状态,尤其刚被姜望杀死一次,应该还做不到,意味着仍有很多时间,而且下浊之炁也未必这么快破罐子破摔。
琅嬛神接着说道:“要么将其收为己用,得以控制,要么再将其封禁。”
祂说完就直接离开了。
姜望很诧异的抬手想叫住祂,又放下手。
琅嬛神是提出解决的办法,可说完就走是什么意思?
办法是有,能否做到先不说,前提得确定下浊之炁的下落吧?
怎么琅嬛神好像只是在告诉他怎么做?
是认为下浊之炁在自己手里?
虽然下浊之炁确实被收入神国,但姜望也没能确凿其会在神国里复生,琅嬛神是怎么笃定的?
祂不可能知道自己有神国,也是知道下浊之炁杀不死,除非心里认为下浊之炁已被自己暂时控制,否则没理由只告诉自己解决办法,就事不关己的走了。
难不成是琅嬛神察觉到了什么?
姜望低眸沉思。
荡秋千的阿姐忽然说道:“你让我找到并跟着谢吾行,现在又急着让我来神都,就不问问谢吾行的事?”
姜望转身问道:“谢吾行出事了?”
阿姐笑道:“那倒没有,他也不曾极端的做什么,可能只是想舒缓自己的情绪,但苦檀里已无妖迹,所以去了别的境,此时正到处寻妖杀妖。”
姜望叹了口气,说道:“只要他没有鲁莽的做些傻事就好。”
阿姐说道:“他得守着剑阁,替林溪知也替林澄知守着,不会轻易让自己死的,否则没脸见他的老师以及师叔,或许这是他给自己找的理由。”
姜望说道:“两位林前辈都已没有家,剑阁就是他们的家,也是剑阁弟子,是谢吾行的家,守着剑阁,就是守着两位林前辈。”
阿姐说道:“我给他留了底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就让他自个儿待着吧。”
姜望嗯了一声,说道:“辛苦阿姐了。”
阿姐脑袋一歪,眯着眼说道:“我这些日子尽给你跑腿了,也该给点好处吧。”
姜望问道:“阿姐想要什么?”
阿姐勾了勾手指。
姜望走过去。
没想到阿姐却伸手直接摁住姜望的肩膀,让其一个踉跄差点跪地上,他满脸震惊,忽觉脑袋被搓了两下,就听阿姐笑道:“没事了,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姜望抬眸深深看了阿姐一眼。
别说他汲取了杀死下浊之炁的养分,已经变得更强,就是在此之前,他也比以往强了许多,阿姐只是随意的伸手,居然让他无力反抗。
看来他以前对阿姐的实力评估,仍是低了,甚至低了很多。
姜望低沉着嗓音说道:“阿姐......”
阿姐歪着脑袋看他,“嗯?”
姜望眯眼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姐咧嘴一笑,说道:“我困了,你也困了。”
姜望说道:“我不......困......”
他说着居然困意汹涌而来,瞬间失去了意识。
......
翌日的神都,忙忙碌碌。
各街道房屋以及宝瓶巷的道路开始修缮填补。
陈符荼虽有意亲自到场转一圈。
但身为监国,实在事务繁忙。
陈重锦就悠闲一些,甚至在旁与百姓们闲聊,帮着抬抬东西。
等赚够了眼缘才离开。
他在宫外的府邸,杨砚正闭目养神。
陈重锦上前见礼,“外高祖。”
杨砚嗯了一声,睁开眼眸,说道:“既然陛下给了你竞争的资格,你也与陈符荼开始争夺,我自会帮你坐上那个位置,但有件事你得注意。”
陈重锦很好奇。
杨砚说道:“表面上只有你和陈符荼,可暗地里未必没有第三方,不要把注意力都放在陈符荼的身上,亦要多些心眼。”
陈重锦不理解,说道:“硬说起来,就只有陈锦瑟了,但他只是郡王世子,他就算要争,也师出无名啊。”
杨砚说道:“总之,谨慎些是好的。”
虽然从接触里看,陈锦瑟并无此意,陈重锦还是点了点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陈锦瑟比他还会装,等他和陈符荼斗得激烈,陈锦瑟半路杀出,确实会猝不及防吃个大亏。
杨砚说道:“那个姜望站在你这边,表面看是好事,但亦不得不防,不能给他绝对的信任,尤其他是姜祁的儿子,定然存着某些心思。”
陈重锦说道:“姜望会想推翻大隋很正常,可他未必想当皇帝吧?”
“也许他的站队并非真心实意,是想利用我,可我也防患着尽量不做得罪他的事,以我对他的了解,不至于事成后再反过来针对我。”
杨砚说道:“人心隔肚皮,哪有这么多你觉得。”
“无论姜祁是怎么死的,都必然与那位脱不了干系,姜望与那位有杀父之仇,是只想针对那位,还是连带着父债子偿,一并解决,你又如何能确凿?”
“他说你就信么?”
陈重锦挠头,虽说的确有道理,但这就谨慎过头了吧?是无论敌我,都要防备,甚至为防万一,事成后,第一时间将他们这些‘功臣’全部解决么?
再者说,姜望是大物,哪怕赢了陈符荼,坐上那个位置,若没有把握请国师出面,单凭外高祖一个人,能杀得了有神庇佑的姜望么?
要是姜望只为了推翻陈景淮,不会干扰他当皇帝,那他做这种事,杀了姜望还好,没杀成的话,事儿不就麻烦了么?
他把这个担忧说了出来。
杨砚说道:“那就看姜望后续的表现了,若他纵有心思,也的确实意在帮你,不动他的确省事,可在此过程里,你要多注意,只要察觉稍有不对,那就得提前布局。”
“我此刻没必要见他,免得此地无银三百两,让他察觉什么,横生事端,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比以往多个心眼,不要轻信任何人,对某些事当断则断。”
“这世间的一切人或事物,都是你成事的棋子,绝不能感情用事或自以为是,纵然杀错,也不能给自己留下隐患。”
“就算姜望自身很有本事,还身负仙缘,但只要好好谋划,也并非杀不了,而在此之前,要把他的价值榨干,具体的做法不可激进,免得坏事。”
陈重锦对外高祖的意见不敢苟同,但某些地方也有道理,反正是多防备,不一定走到这一步,所以陈重锦点头应允。
他接着又问道:“外高祖还要闭关么?”
杨砚说道:“我闭关的目的除了增进修为,也是为了躲着那个人,你母亲的死,哪怕过去这么多年,我也无法释怀,但我又不可能做些什么,唯有不见。”
“此次是被迫出关,恰好他闭关了,那就在外多逗留些时日,好好逛逛。”
陈重锦很开心,毕竟他心里认定的亲人,目前也只有杨砚了,他从小就是缺爱的,母妃很早就去世,父皇也不待见他,外高祖又闭关,每年才能见一面。
他很期盼杨砚能长久一些陪在身边。
于是他想着一切能说的话题。
不禁聊到他当前的一些计划,也问起浊气的事。
杨砚是知道浊气的存在的,但具体的却不知。
好比浊气实际是什么,他就不清楚。
慢慢的,话题就聊到了青玄署。
得知褚春秋不在,是其私生子的燕瞰暂掌首尊之位,以前的老一辈镇妖使也都死了。
杨砚轻笑道:“国师提议,我一手创办的青玄署,时隔这么多年,我是该去逛逛,看看现在的青玄署,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青玄署的出现,是国师提议,也的确给予了助力,可以说没有国师就没有青玄署,但实际上,青玄署能正式成立,都是杨砚的呕心沥血。
青玄署的巅峰,镇妖使们一心降妖除魔,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那都是在杨砚的治理下,是在杨砚卸任后,青玄署才逐渐出了问题,多了许多蛀虫。
单就褚春秋这个人,杨砚其实就是不喜的。
虽然青玄署首尊之位是上任首尊可以直接指任的,不需要再经过皇帝的手,除非这个接任者有非议或者有问题,又或者皇帝有自己的想法。
哪怕燕瞰能暂掌首尊之位,是陈景淮的意思,但不可否认燕瞰是褚春秋的私生子,若是这个私生子确有才能,那身份也不是关键,反之,杨砚就不认了。
杨砚独自去了青玄署。
张首辅在休养生息后,也去了宝瓶巷。
宝瓶巷的道路问题还未正式动工,因为此地确实没住几个人,别处街道的修缮更优先,属实也在想告知此事的人敲了半天门,无人应,也不敢进去。
更怕打扰姜望,能动工也暂时动不了。
张首辅轻飘飘腾空跨越了宝瓶巷里那一处‘深渊’,来到了侯府门前。
宣愫在三司上职,因此现在整个宝瓶巷里只有姜望和阿姐两个人。
张首辅敲了敲门,唤了一声。
前面有人敲门,姜望没应,阿姐也没应。
但阿姐看到门外的张首辅,却给他开了门。
张首辅瞧着门后的小姑娘,微笑说道:“丫头,我找姜望。”
阿姐抬着头也微笑说道:“他还没睡醒。”
张首辅微微蹙眉,说道:“是昨夜里受伤很重?”
此刻已是下午,严格来说,非昨夜,而该是今日的凌晨,神都的事了,但姜望解决浊气是在半夜至凌晨时分,满打满算,也有六七个时辰了。
阿姐耸肩摊手,“那我不道。”
张首辅迈步入府。
却见姜望就趴在院子里。
虽然身上盖着毯子。
但那副画面好像死了似的。
张首辅有些惊愕。
阿姐很无辜说道:“他突然睡着了,我可拖不动。”
张首辅低眸看了眼阿姐,想着这小丫头没修为,确实可能没那么大的力气。
但丫头以为姜望睡着了,实际可未必这样。
张首辅有些担忧的快步上前。
以浩然气抚上姜望额头。
很快,姜望就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