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在宝瓶巷的地下,兜兜转转,他也第一次知晓,原来神都的底下居然别有洞天,因为有无数的甬道通往很多方向。
他循着浊气转了许久,才到了一个相对宽阔的地方。
那里矗立着一根石柱。
上面刻着些看不懂且痕迹很古老的文字。
甚至有锁链捆着石柱,足有八根,嵌入地下。
锁链上也同样刻着莫名的文字。
甚至还在隐约散发着萤色的光芒。
姜望在三丈外驻足。
很仔细打量着。
三面环绕的石壁上也有文字,甚至墙角还摆着些残缺的碗以及类似酒盏的物品,这显然意味着曾经是有人来过的,甚至可能不止一次。
姜望认真记下那些文字的形状。
随即才把目光都放在了石柱上。
有浊气在上面飘着。
下浊之炁就被封禁在此。
他虽然看不懂那些文字,但大概能猜出是某种古老的阵法,能很彻底的锁炁,或者说,这必然是其中一种效果,为的是不给下浊之炁进食的机会。
不论是不是自己与林荒原打了一架,亦或是单方面揍了林荒原一顿,稍微闹出了比较大的动静,正好打破了本就已不稳的封禁,阵法都必然已失效。
但出于谨慎考虑,姜望还是打算先试探一下。
他在远距离朝着石柱拍出了一道掌风。
锁链以及三面石壁上的文字骤然更亮了一瞬。
姜望轻微眯眼。
阵法并未完全失效。
亮起的文字闪烁了几下,忽然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姜望当即防御。
整个神都也跟着震颤起来。
萤色的光芒如瀑冲刷。
身陷其中的姜望,并未以炁防御,而是纯粹用体魄撑着,更往前迈步。
但他掌间已攥起神性。
狠狠一拳砸出。
萤色的光芒顿时崩散。
化作星光点点,如爆竹般噼啪破碎。
而因为并未用炁防御,姜望的衣衫自然抗不住,好在神国里存着不少,他换了身新的,凝眸瞧见文字沉寂,石柱上的浊气转而沸腾,逐渐化作人形。
浊气飘舞着,就像一个人坐在石柱上。
接着是阴恻恻的笑声响起。
姜望神情淡漠。
“你身上有荧惑的气息,应该是有多次杀过祂吧?还从祂身上得了不少好处,我沉眠到忘了岁月,但想来已过去很久,没想到荧惑残败至此。”
姜望说道:“你怎么不觉得是祂为我做事,所以我身上才沾染祂的气息呢。”
浊气笑道:“荧惑已作仆一次,怎会第二次为仆,重蹈覆辙的事,祂宁死不为,要么也是故意的想利用你,你要信了祂,才是找死。”
姜望说道:“我的确杀了祂几次,也得到了很了不得的好处,想来杀你一次,好处亦不少,当然,你若乖乖听话,臣服于我,我可以每次让你轻松点死。”
浊气在沸腾,预示着祂此刻恼怒的心情。
“想让我成为给你提供力量的工具,你倒是真敢说,先前那个家伙都做不到,你又凭什么,我现在饿得很,正好拿你打打牙祭!”
那个家伙?
姜望眉头轻蹙。
是说谁?
姜望虽已知浊气的来历,但下浊之炁是怎么被封禁在神都底下的,他一无所知,而知道下浊之炁的都有可能是其口中的那个家伙。
此人是谁,目前不好猜。
但问题的关键是,姜望能杀荧惑汲取好处,是因为神国转化的养分,不是说,无论是谁,只要杀了荧惑就必定能得到好处。
换作杀下浊之炁亦如此。
可既然有人打着借下浊之炁提供力量的主意,那世间第一口炁自身的好处,绝对有另外的方法可以获取。
姜望不会觉得有人拥有与自己一样的神国。
毕竟若是这样,直接杀了下浊之炁就能得到好处,压根不需要什么手段。
除非这个人的力量还不足以杀死下浊之炁,但姜望以为,概率很低。
但无论如何,这个觊觎下浊之炁的人很值得在意。
姜望不再跟下浊之炁废话,这件事可以之后再说,他也怕地面上的人撑不住,还是先把下浊之炁给解决为妙。
他已见识到封禁之力的能量,虽然很强,但能轻松应对,说明确实已很大的衰竭,他只需提防意外,不用过多在意。
浊气沸腾着席卷而来。
封禁虽缺,让得下浊之炁逃出来,但显然还没有完全逃出来。
祂的本源之炁仍被困在石柱里,只是不妨碍做些别的。
姜望甩了甩手,随即一拳擂出。
如陷沼泽泥潭的感觉再生。
但造成这种现象只在力量不够,姜望没有动炁,而是攥着些神性,以更凶猛的力量轰击回去,直接将来袭的浊气打散。
姜望深知浊气难缠,解决下浊之炁的本身才是关键。
所以他祭出长夜刀,直击石柱。
会不会把封禁彻底打破,姜望暂未考虑。
他已尝试把石柱转移到神国,却没成功,但有荧惑的例子,只要下浊之炁的本源出现,是绝对可以拽入神国的。
而封禁下浊之炁的人或仙,也确实不一般。
姜望一刀斩过去,居然只在石柱上留下一道痕迹。
纵然封禁之力已极度衰弱,但困住下浊之炁的石柱,却防御力惊人。
姜望这才醒悟,想杀死下浊之炁的前提,得先破开石柱,那么另一个觊觎下浊之炁的人至今没能成功,又有更多可能性了。
姜望摩拳擦掌,既然想杀死下浊之炁获得养分,必须得先助其破封,那就破!
他甚至很干脆的动用了炁,就让下浊之炁吞噬,看看是对方吞噬的更快,还是他打破封禁杀死下浊之炁更快。
当然,只凭全身的炁是不够的。
他加持神性到极限。
手里更攥起纯粹神性,是毫无保留的不给下浊之炁任何希望。
若这般都不足以杀死下浊之炁,姜望就认栽。
但认栽归认栽,不代表姜望愿意赴死,毕竟还有把下浊之炁拽入神国这个最后手段,杀不死,起码把祂换个地方困住,日后再徐徐图之。
当然,姜望甚至有考虑到下浊之炁区别于上清之炁,无法将其拽入神国,已告知夜游神及有鳞神这里的情况,更以心声通知阿姐,让其火速赶来神都。
多重后路已备。
姜望再唤出第一类真性,各种底牌齐出,半点余力不留,挥刀斩击石柱。
在炼化出纯粹神性时,就已具备堪比画阁守矩力量的有鳞神毫不迟疑的做好准备,但在地面上的夜游神得知姜望在做什么时,直呼太疯狂了。
因为姜望全力以赴,就意味着哪怕只集中攻击浊气,控制了破坏范围,可浊气是在神都底下,此般力量,再怎么控制,也不会对神都毫无影响。
纵是相信姜望不会乱来到这种地步,夜游神还是第一时间喝道:“神都里但凡有修为能动的,以最快速度把百姓移出城去!”
夜游神是正神,只此一点,神都里的修士及武夫就不敢迟疑,哪怕没懂是怎么回事,也第一时间行动起来。
甘梨找来鱼渊学府里所有领悟浩然气的读书人来到宝瓶巷。
听见夜游神的话,他第一念头是姜望与下浊之炁正面交锋了。
因为张首辅的浩然气已压制住地面上的浊气,虽然是分庭抗礼,但没有到让百姓撤出城的必要,这明显是代表着接下来的动静,会波及整个神都。
他在这里帮不上忙,只能去撤离百姓,临行前朝着魏紫衣等人说道:“以浩然气助张首辅一臂之力,定要毫无保留!”
魏紫衣沉重点头。
陈重锦也当即把自己麾下的人都派出去。
陈符荼亦紧急下令,全神都动员。
别管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哪怕无事发生,也不能存侥幸心理的不做事。
神都的百姓很多,但修士及武夫也很多,合计近四百万人。
拼着黄庭炁耗尽,使尽手段把百姓送出城,纵然难,也并非办不到。
毕竟神都里多得是澡雪修士。
以修士的手段,又不用一个个的往外送。
至于说会不会有人划水,不愿意损耗自身,暂时不在考虑内,至少陈符荼、陈重锦麾下的以及骁菓军、镇妖使等力量是会全力以赴。
而长公主府里也出动了人手。
唐果、九姑娘、舒泥皆遵照吩咐,掠了出去。
武神祠的武夫纵无修士的手段,也尽其所能的把百姓往外撤离。
而夜游神在注意着姜望行动的同时,也出手转移百姓。
张天师的符阵自然阻碍不了祂。
但他们动作再快,也肯定快不过姜望出刀的速度。
神都的震颤霎时剧烈。
有些房屋更是顷刻倒塌。
无数街道地面寸寸龟裂。
最先被破坏的竟是朱雀街,隔着宝瓶巷很远。
因为姜望在地下兜兜转转,目前所在的位置,正是朱雀街的底下。
地面的裂痕嘭的一声,有浓烟升腾,冲天而起。
此般景象接二连三出现在神都各处。
有些烟气更是直接贯穿了房屋。
楼屋竞相倒塌。
随着烟气从地下迸出的是浊气以及姜望的气焰。
破坏力更盛。
神都的百姓还没来得及尽数送出城。
这也让修士、武夫们的动作更快。
他们不敢触之锋芒,竭力避开从地底上升的气焰,护着百姓急速撤离。
张天师的符阵也因此土崩瓦解。
而神都此刻的景象更让琅嬛的妖怪兴奋不已。
神都出事了。
且是出了大事。
得知消息的各境妖怪想尽办法往琅嬛赶。
这正是一举攻破神都的好机会。
张首辅收了浩然气,他看了眼魏紫衣,相比别的领悟浩然气的读书人,魏紫衣给予他的助力更明显,这也说明魏紫衣的不同。
但眼下都不重要了。
宝瓶巷的封锁被打破。
浊气已是撒了欢。
他不知道姜望做了什么,但情况已然变得更严重。
张首辅转眸看到陈符荼、陈重锦也正被护着出城。
傅南竹他们在竭力救援百姓。
整个神都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张祈年、暮夏姑娘出现在他视野里。
这时候就不能怪罪暮夏姑娘没看住张祈年了。
他沉声道:“立即出城!”
随即看向了魏紫衣,说道:“同我继续镇压浊气。”
无论有没有用,他必须豁出一切。
魏紫衣很郑重点头。
他们掠向神都的最高处,撑起覆盖整个神都的浩然气。
而此时的武神祠里,张止境与小鱼不得不出关。
武神祠的很多地方也已倒塌。
张止境看着小鱼说道:“我伤势未愈,得靠你相护了。”
小鱼颔首。
面对袭来的浊气,小鱼挥剑扫出,炙热的气血,将得浊气直接崩散。
而张止境攥起拳头,来到街上,小鱼如影随形,崩碎着周围来袭的浊气。
张止境长出一口气。
恢复过来的仅有的力量,被他凝聚在拳头上,狠狠捶落地面。
大隋第一武夫的强横气血疯涌而出。
瞬间将得半个神都的浊气驱散。
给予修士、武夫们扫清前路障碍,让他们能更快的送百姓出城。
而在神都的某处,现出一道身影。
是闭关已久的青玄署第一任首尊,杨砚。
他闲庭信步走出。
持剑斩击浊气。
而在皇宫的深处,有神明睁开了双眸。
神都的上空,黑云压顶。
极致凌乱的天地之炁混淆了空间。
浊气在嘶嚎,于神都乱舞。
琅嬛境的宗门势力以最快速度往神都赶。
妖怪们也在朝此聚集。
陇骑兵、须椭军得到指令,齐聚神都外。
陈符荼甚至陈重锦,在此刻合情合理的暂握三军兵权,保护百姓的同时,抵御最先来袭的妖怪,抵御已从神都蔓延而出的浊气。
眼下的情况,容不得陈符荼、陈重锦钩心斗角,他们第一次展开合作,各自指挥,一道道命令下达,各方力量依令行动。
而此时的朱雀街地下。
姜望拼尽全力的一刀轰击着石柱。
三面石壁崩碎,整个朱雀街也随之塌陷。
捆绑着石柱的锁链噼啪作响,最终崩断。
下浊之炁在哀嚎,更在狂啸,祂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姜望居然有此般力量。
喜的是,祂已彻底脱困。
“这天地皆是吾养料,浊气升,万物吞,长夜无尽,吾便是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