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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一辈子的好兄弟

    成功的骗子,无须再为生存说谎,因为被骗的人已经成为他的拥护者。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黑斯廷斯教授的历史课总是愉快轻松,尤其是考虑到今天的课堂上还来了一位不错的听众。

    对于这位伦敦大学历史专业多年学业金奖获得者来说,无需备课都可以将英国历史讲的别开生面,他的授课不仅有传统观念的灌输,还融入了许多符合伦敦大学建校理念的现代元素。

    尤其是讲到贵族们在兰尼米德草地逼迫约翰王那段时,他还结合历史记录适当的发挥了一些想象力,试图尽可能讲的精彩一些。

    “1215年6月15日清晨的兰尼米德草地,反叛的贵族和教士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国王的到来。他们表情紧张严肃,手中拿着一张羊皮纸。而他们的随从和士兵则全副武装埋伏在身后不远的灌木丛里,盔甲和兵刃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这即是为了自保,也是由于贵族和教士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若约翰王不守约定,那么他们也只能借助其他手段让约翰王兑现承诺。

    不过好在既没有人支持、也没钱招募雇佣兵的约翰王并没有做出令大伙儿都难堪的决定。等候不多时,约翰王便在坎特伯雷大主教等高级教士的陪同下骑马而来,下马后他很快在这张普通的羊皮纸上签署名字,然后扬长而去。而这张普普通通的羊皮纸就是后来著名的《大宪章》。

    但仅仅两个月后,在征集了充足的兵源和军事给养后,约翰王便立即向反对派贵族宣战,宣布《大宪章》是非法和无效的,并拒绝执行其中规定的任何条款。与此同时,他为了保全王位,还向教皇英诺森三世屈服,签署文件将英格兰拱手让予罗马教廷,以教皇的封臣自居。英诺森三世旋即颁布教皇令,宣布以圣伯多禄的名义决不轻饶英格兰贵族的冒犯,对所有参与反叛约翰国王的英格兰臣民处以绝罚,以“破门律”开除其教籍,公开支持约翰王镇压国内贵族们的叛乱活动。

    在教皇的支持下,内战初期,约翰王的雇佣军连连得胜。贵族们也终于认识到约翰王只是将《大宪章》作为缓兵之计,从而赢得了同贵族反对派斗争的时间,实质上他没有诚意实施《大宪章》规定的条款。因此,为了破解来自约翰王和罗马教廷的压力,英格兰的反对派贵族们向法兰西王太子路易宣誓效忠,奉路易为英格兰国王,并邀请他率领军队前往伦敦保障和维护英格兰贵族们与生俱来的合法权利……”

    康罗伊今天前往伦敦大学原本只是为了找亚瑟帮忙解决情人的角色问题,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位以科学艺术闻名伦敦的警察学者居然对历史也颇有研究,甚至还有能力在大学课堂上公开授课。

    不过康罗伊转念一想,亚瑟有这个本事好像也不难理解。

    因为这位先生当年可是曾经兼任过伦敦地区检察署检察副长的,内务部的不少官员也曾经私下称赞过:亚瑟·黑斯廷斯警官的法律素养令人赞叹,他对各项法条的掌握程度简直可以与伦敦的不少治安法官相媲美了。

    虽然在当时的语境下,这句话更像是在讽刺治安法官的不学无术,甚至还赶不上一个没念过律师会馆的警察。

    但这也能从侧面说明,亚瑟在法律方面确实有两把刷子。

    若非如此,当亚瑟还只是个普通警员的时候,格林威治的许多案件也不可能交给他去起诉。

    对法条滚瓜烂熟也就意味着他的历史应该不错,因为遵循判例法的英国有不少法条都是和各种历史事件直接相关的。

    总而言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个人成就在很多方面都站不住脚,譬如音乐、电磁学抑或是文学。

    但是唯独不应该去质疑他在警务、历史和法律方面的成就,因为那可都是他拿命拼出来的。

    两小时的课程完全不足以让亚瑟展现他近期呕心沥血编纂的力作《英格兰史:从诺曼征服到汉诺威王朝》,但在康罗伊看来,这些就已经足够令他给亚瑟打上博闻强识的标签了。

    不幸的康罗伊推开门第一眼便瞧见了亚瑟最无可动摇的一面,这不由得让他令对这位因“反抗帕麦斯顿子爵不道德的外交政策,并愤而辞职”的外交官脱帽致敬。

    受到布鲁厄姆勋爵认可的前途光明者,杰里米·边沁教育事业缔造的最璀璨硕果,法拉第认为他在年轻科学家中无人能出其右……

    这样的人才就算犯了些小错误也应当受到宽恕,然而他居然被白厅直接弃用,康罗伊实在是想不通。

    不过想不通倒也是正常的,毕竟亚瑟犯得小错误不少,甚至还做出过监视议员和内阁大臣这样大逆不道的举动。

    正常人都别说走了,谁能想到还有这种不寻常的路?

    亚瑟走下讲台,还未等缓口气,康罗伊便笑眯眯的走上前来:“亚瑟爵士,你可真是让我大吃一惊,我原以为您……”

    亚瑟从怀里摸出雪茄盒,用指甲挑开盒盖伸到康罗伊的面前:“原以为我是个成天躲在实验室的怪人,就像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那样?”

    康罗伊笑呵呵的取了一根雪茄:“社会上确实对科学家们有误解。”

    “倒也不算误解。”亚瑟叼着雪茄点燃了火:“因为现在学校里就有一个这样的,吃喝拉撒都在实验室里,给他送饭都不开门,偏要人家放在窗台上让他自己去取。”

    “还真有这样的人?”

    “您难道没看达尔文先生的《贝格尔号航行日记》吗?”亚瑟的鼻子里喷出烟气:“世界千奇百怪,这就叫做物种的多样性。科学家里面怪人不少,只是凑巧我还算正常。”

    康罗伊闻言唏嘘道:“您这么一提醒,我突然想起以前听德文郡公爵说过,他的叔叔亨利·卡文迪许貌似也是个怪人。”

    关于卡文迪许的故事,亚瑟从前就听皇家学会的不少人吐槽过。

    当卡文迪许依然健在的时候,皇家学会里的不少学者都还是初入学术界的年轻人,他们见到这样的大学者自然难掩激动的想要向他请教。

    但是,当他们兴冲冲的上前问候时,卡文迪许却总会在第一时间跑掉。

    一来二去,他们就总结出了一套和卡文迪许打交道的方法。

    像是什么,绝对不要和卡文迪许先生对视,否则目光接触的瞬间他就会跑掉。与他谈话的正确方式是站在他附近看着面前的虚空假装自言自语的样子,如果他对你说的话感兴趣就会回应你。

    如果你踩了狗屎运,有幸在卡文迪许家吃饭,那八成会吃到羊腿。因为卡文迪许每天的晚饭都吃羊腿,所以来了客人也只提供羊腿。而且为了减少和仆人的接触,他每天会留纸条给仆人说晚餐要吃什么,然而纸条上每天写的都是“一条羊腿”,只是要求开餐的时间可能略有差异。

    如果有多个客人上门(这种情况可能几年才能碰见一次),他可能会将菜单略作调整,把“一条羊腿”增加至“两条羊腿”。

    或许正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和卡文迪许打过交道,所以法拉第才会对惠斯通一系列接近于混蛋的行为极为宽容。

    不过,惠斯通倒也不算是百分百的复刻了卡文迪许的性格。

    众所周知,卡文迪许出身德文郡公爵家族,他的父亲是第二代德文郡公爵的第五个儿子,他的母亲是肯特公爵的第四个女儿,因此卡文迪许很年轻的时候就从绝嗣的叔伯长辈那里继承了大笔遗产,父母离世后,他拥有的财富又更上一层楼。

    在卡文迪许去世的时候,他名下的资产总额超过130万镑,在整个不列颠都能排的上号。

    然而除了羊腿和藏书以外,卡文迪许基本没有什么花销,可以说是真正的“四季常服不过八套,食不过五味”,对钱也没什么概念。

    皇家学会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便是:有一次经朋友介绍,一个老头儿来帮助他整理图书。因为这老头穷困可怜,朋友知道卡文迪许出手大方,所以就期望卡文迪许事后能给他提供一笔不错的酬金。谁知工作完后,卡文迪许却对酬金的事一字未提。朋友知道后,只得提醒卡文迪许,这老头已经山穷水尽,希望他能帮助一二。

    卡文迪许得知老头的情况后,惊奇地问:“我能帮他什么?”

    “给他一点生活费用。”

    卡文迪许闻言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支票,一边写一边问:“ 2万镑够吗?”

    这下吓得朋友从椅子上跳起来直呼:“太多了,太多了!”

    惠斯通肯定不像卡文迪许这么有钱,更不像他那样节省。

    给卡文迪许一根羊腿,让他住马厩也能搞研究。

    但显而易见的是,无论给惠斯通几根羊腿,他都不能住在屠宰市场旁边。

    而且惠斯通明明没有卡文迪许那么有钱,可却偏偏多出了个投资的爱好。

    直到惠斯通前阵子搬进伦敦大学,亚瑟才彻底搞清楚这家伙为何一反常态的愿意来到大学就职,而他究竟又是怎么沦落到住在屠宰场边的实验室里的。

    惠斯通在摄政新月楼的豪宅早在半年前便被他卖掉用于还债,而售卖留声机积累的财富也没剩下多少。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在于有线电报。

    亚瑟还在苏格兰场任职的时候,他便利用警务资金让惠斯通搭设了几条从苏格兰场总部通往辖区主要警署的电报线。

    而在惠斯通前往哥廷根开完全欧电磁学大会以后,他又受到了高斯、韦伯等人的鼓舞,认定有线电报肯定是未来的主要通讯手段。

    于是在回到伦敦以后,惠斯通便信心满满的创办了伦敦乃至于全欧洲、全世界的第一家电报公司——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

    并且,他还一股脑将所有积蓄都给砸了进去,在伦敦的每一间车站旁都建设了电报站,并建立了一个涵盖伦敦全部区域的庞大电报网络。

    然而,就当这家伙打算躺在床上数钱的时候,他才陡然发现,电报公司的投资回报率貌似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花费1先令只为从格林威治向哈克尼传递一句话,这简直是疯了。

    为了能够提升使用率,惠斯通倒是也想过降低电报价格,但是每英里电报线165英镑的建设成本摆在那里,再便宜又能便宜到哪里去?

    普通民众对于电报的需求不高,而那些真正需要快速信息传递的政府部门也瞧不上这种仅仅覆盖伦敦市内的电报网络,所以自然而然的,惠斯通没过多久就站在了破产的悬崖边。

    为了维持公司的经营,以前一直瞧不上的大学教职便成了惠斯通眼中的香饽饽。

    他甚至一度萌生了加入国王学院这样对亚瑟十分大不敬的想法。

    不过好在亚瑟果断介入、及时制止,才没有酿成这幕“惨剧”。

    而且看在二人多年的交情上,亚瑟还主动提出通过交叉换股的方式,将惠斯通名下的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并入帝国出版公司旗下,虽然帝国出版要因此背上一些债务,但是嘛……

    为朋友两肋插刀,那不是应该的吗?

    况且,生意赔钱还是赚钱,那要看谁来经营。

    有线电报目前的接受度确实不高,但转变只需要一个契机。

    更何况惠斯通手里还有那么多电报站,并且这些电报站还都处于毗邻马车站的黄金地段,因此电报的运营成本完全可以靠卖报纸和杂志赚回来。

    至于电报线路的建设成本?

    那笔钱惠斯通不是都已经掏完了,又不会产生额外的建设支出,最后只有一些维护支出,因此亚瑟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其实惠斯通最初得知亚瑟愿意接盘他的赔本生意后,是想要一股脑出清所有股份的。

    但是一来吧,亚瑟觉得不能总逮着一个傻子坑,比起一个人吃独食,大伙儿一起发财才是他能走到今天的最大原因。

    二来他也确实没有财力吞下惠斯通手头的所有股份,即便对方愿意给他打五折,那也是实打实的三万镑,亚瑟现在上哪里找那么多青年意大利去?

    撇去青年意大利,青年英格兰是迪斯雷利领导的托利党小团体,青年德意志的学生们和他在哥廷根处的不错,至于青年俄罗斯?青年俄罗斯能保全自己别去西伯利亚就不错了,哪儿还有能力送到爵士手里提供活动资金?

    亚瑟一边与康罗伊聊着电报生意和惠斯通先生近来不幸的境遇,一边又借着电报追忆起了当年在哥廷根与高斯、韦伯在天文台搭设电报线的往事。

    康罗伊听到那一个个名震欧洲的名字从亚瑟口中接二连三的蹦出来,更是对这位电磁学权威深信不疑。

    他思来想去的希望提出莉莉小姐的角色问题,但是又不知该从何处启齿,思索了半天,他忽然想起了一个恰当的契机:“利文夫人和考珀夫人近来可是常常在奥尔马克俱乐部提起您的名字,说是俱乐部的钢琴手没一个能赶得上您的。您回伦敦以后,还没有去过俱乐部吧?明天俱乐部有聚会,您难道不打算给二位夫人一个惊喜吗?”

    亚瑟听到利文夫人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利文夫人?您说的是真的?”

    康罗伊当然知道亚瑟与利文夫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且不论利文夫人一直是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的绯闻对象,单是她是沙俄御前办公厅第三局局长本肯多夫伯爵妹妹的身份,就足够让亚瑟这个“高加索罪犯”喝一壶的了。

    康罗伊笑着说道:“虽然您在高加索是出了些事情,但是事情总归得解决,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您想要解除误会,恐怕再也找不出比利文夫人更好的中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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