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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章 只能如此,别无他法

    张居正的想法不难猜,那就是防微杜渐。

    趁着现在情况还没有恶劣到需要付出巨大代价,必须要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才能去收拾,早点动手,而不是等到病入膏肓,再去抢救,那一切都为时已晚。

    早发现、早诊断、早干预、早治疗,是张居正的一贯主张。

    这次对王篆动手,就是基于这四早原则,继续拖下去,真等到张居正百年后,这王篆就不是现在这种待遇,现在还有活路,但这么继续错下去,再过几年,王篆必死无疑。

    张居正做这件事,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天心有变。

    倒也不是皇帝陛下不再信任他这个帝师了,万历维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君王和元辅早已经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张居正觉得天心有变,是这当权时日久了,这疑心病会越来越重。

    等陛下当头砍下一刀,还不如自己先砍,好让皇帝知晓,他张居正仍然是忠臣。

    根据反腐司徐成楚的调查,王篆的问题不是很大,主要都是些银子的事儿,不涉及立场和站位,也就是说,罪不至死。

    如果王篆真的在文华殿,当着大臣们的面儿,讲嘉靖四十五年的元辅帝师张居正的丑事,那皇帝只能把王篆杖毙了。

    言先生之过者斩,这句话仍然有效。

    “王篆,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这殿上,大抵只有朕自己,不是当年过来人,当年的糊涂账,就不要再提了。”朱翊钧再次重申了他的态度,不让王篆胡说八道,他还有得活。

    王篆也就是骤逢大变,心神激荡,被皇帝训斥之后,王篆已经完全回过神来,他的事儿,最多也就是三十万银子的事儿,可是把先生当年窘迫时的丑事说出来,那就是死有余辜了。

    那前四川巡抚罗瑶,也是先生的门下,贪了三十四万银,陛下也没把罗瑶杀了,哪怕是落到现在反腐司手里,也不过是受些苦,最终还是能活。

    若不是有容城青马桥忤逆大案发生,这京广驰道贪腐窝案,也不会闹到那般地步。

    “罪臣惭愧。”王篆再拜。

    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准备发动的纠仪官暂且退下,纠仪官在皇帝发怒的一瞬间,立刻就来到了王篆的身边,准备纠正王篆的失仪,他不想体面,也只能体面。

    朱翊钧翻动着王篆的奏疏,徐成楚的调查进行了足足两个多月,其实王篆也闻到了味儿,否则他一个正三品大员,何必去敲徐成楚这个小官的门儿?

    王篆堕落是从万历八年开始,那年他意气风发,从佥都御史,协理都察院,扶摇直上,做了左副都御史,这个时候,过去的同窗找到了他,这同窗被人弹劾,王篆当时活动了下,保住了此人。

    至此,王篆开始受贿保人之路,开始的时候,也不过是同窗,后来就是只要投钱问路,都能寻他。

    王篆是张门第一鹰犬,在所有大臣看来,王篆咬谁,那都是张居正要他咬的,这王篆要保何人,大家都要卖个面子,而且不需要王篆亲自去做,他家管家去主管官员管家那里走一趟,这事儿也就偷偷办了。

    毕竟像海瑞、徐成楚这样的骨鲠正臣,还是人间少数,张居正元辅二十年,张党势大,谁敢惹这第一鹰犬?

    后来,这王篆家中就开始做起了买卖,这些个买卖,并没有涉及到违禁之物,比如阿片,这一点王篆还是十分谨慎的,黑货全都是危险中的危险,查到了都是牵连广众。

    而且黑货其实也不赚钱,都是亡命之徒才赚的,哪有货物量更大的白货赚钱?

    王篆这些个买卖,也主要是商贾投效托庇。

    连松江远洋商行商总孙克弘,都要到王篆门下走关系,这年头做买卖,从松江府到全国各地,每过一个地界,就是一道鬼门关。

    有了王篆这道护身符,松江远洋商行,每到一个地方,这地方衙门多少也会给点面子,再知趣的上下打点一番,这鬼门关就算是过了。

    “王篆,莫要心生怨恨,先生是在救你,你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犹不自知。”朱翊钧看着徐成楚的奏疏,面色凝重的说道:“善恶随人作,祸福自己招,你这贪欲有点大了。”

    “罪臣知罪。”王篆再拜。

    大明这商贾也分白红灰黑,这王篆受贿的范围,已经从白到红灰的范围,再这么下去,他就会成黑恶之人的保护伞了,法不容情,到时候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了。

    朱翊钧思索了下,拿起了朱笔说道:“王篆附党献谀,黩法乱政,革罢官身,给驿归乡吧。”

    只是革罢归乡,没有夺了他的功名,他回到家里依旧是高高在上的进士老爷,依旧可以安稳的做个地方士绅,这种惩罚力度,并不算大,但这从文华殿廷臣到乡野士绅,这种落差,就已经是惩处了。

    主要是看在张居正的面子上,清党归清党,伤害到张居正,就是伤到了万历维新的根基上。

    “陛下,如此薄惩,恐怕引人非议,臣请陛下严惩不贷。”张居正在皇帝宣布惩罚的时候,立刻站了出来,他的目的是清党,如此大错,皇帝略施薄惩,恐怕日后更没有人敢惹张党了。

    “陆阁老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陆光祖,他总领反腐司,这个案子究竟该怎么办,看看掌反腐司事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想法。

    陆光祖愣了下,出班说道:“陛下说得对,这王篆虽然罪孽深重,但终归是有功于国朝,提督操江之时所著《江防考》,仍然护着大明江山社稷,贪腐可恶,但过于严惩,恐寒了臣工报效之心。”

    “元辅说的也对,元辅辅国二十年,成君德,抑近幸,严考成,核名实,清邮传,核地亩,起衰振隳,不可谓非干济才,然而威柄过重,门下仗着元辅威柄,略有妄为,理当严惩,以儆效尤。”

    “此事兹事体大,其中轻重之度,实难度量,臣,恳请陛下圣裁。”

    “也是难为陆阁老了。”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陆光祖归班就是,皇帝也对,元辅也对,打了一个太极手,最后恭请圣裁,把皮球踢回了皇帝这里。

    不是陆光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实在是不敢开罪张居正,张门内讧,还是你们张门自己解决为妙。

    陆光祖看似什么都没说,但其实也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他不敢轻易涉及其中,哪怕王篆的案子,也是张门徐成楚在办,而不是他陆光祖。

    这印证了张居正的说法,张党势大,群臣结舌,大明纠错机制,对张党失效。

    理当严惩,就是陆光祖的态度。

    朱翊钧已经当了二十年皇帝了,臣子们说话究竟何意,他能听得明白。

    “那就依先生所言,再加褫夺功名吧。”朱翊钧加重了一些惩罚,再革除官身之外,再褫夺了功名,这已经是非常严厉的惩罚了。

    “先生,无论如何,王篆整饬江防,大功于社稷,不必再说了。”朱翊钧看张居正还要再说,就多加了一句。

    王篆的江防考,主要是确定了长江沿线防务,对付的是水寇,也是倭寇。

    虽然自从大明水师成立之后,倭国再不敢犯大明海疆,但这王篆的江防考,激活了长江这条干流,今日开海成功,也有王篆一份功劳。

    诚如陆光祖所言,再穷追猛打,多少有点寒了天下士人报效之心。

    有些人走着走着的确是走散了,但他仍然不失为大明能臣。

    “罪臣叩谢陛下隆恩!”王篆算是听明白了,张居正一出手,根本没有人敢为他求情,也就陛下坚持,他才算是有了个稍微体面的收场。

    他和张居正师徒三十年,帮张居正做了多少事,今日却落得这般结局!

    可王篆一想,最终叹了口气,这也不怪张居正不顾师徒之谊。

    善恶随人作,祸福自己招,张居正或明或暗,提醒了他好几次了,但他仍然贪欲迷心,知错不改,可不就做了那个杀鸡儆猴的鸡吗?

    活该。

    朝登天子堂,暮为田舍郎,这已经是极好的下场了。

    得亏现在国朝稳固,朝中并无党争之祸,若是换了万历初年那种局面,晋党早就拿着他当理由,死缠烂打了,党争结果,王篆不知,但他王篆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退下吧。”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王篆可以离朝了。

    王篆再拜,才站了起来,躬身退到了文华殿门口,才转身踏出了文华殿,一踏出文华殿,缇骑就围了上来,将他的冠带、官袍全都摘下,张宏将儒袍递上,缇骑帮王篆把儒袍穿上。

    皇帝没有羞辱大臣之意,让王篆换了儒袍,体面离开。

    王篆穿好了儒袍,转过身来,再对着月台之上的皇帝行了大礼,俯首帖耳的说道:“草民拜别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篆拜别皇帝后,才站了起来,走下了文华殿月台,走到了左顺门,在左顺门看了许久许久,他用了半辈子考中了进士,又用了半辈子跌跌撞撞做了明公,登了天子堂,这就是他最后一次看这文华殿,文渊阁了。

    “咎由自取啊。”王篆最终叹了口气,在小黄门的带领下,离开了皇宫。

    “先生,朕不革除其功名,本身是打算委派他到倭国,戴罪立功的。”朱翊钧在王篆走后,略有些可惜的说道。

    王篆很能干,长江防务督办的很好,《江防考》六卷,不逊于梁梦龙的《海运严考》对大明的贡献。

    朱翊钧打算等张居正这波内部清党,风头过了,再重新启用王篆,让王篆赴倭,戴罪立功,继续为大明发光发热。

    大明酒囊饭袋多,贤臣少,能臣少,王篆属于循吏中的循吏了,有个人才,朱翊钧都会很珍惜,能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若是不严惩,如何刀刃向内?”张居正叹了口气,俯首归班,王篆事,只是拉开了张党内部清查的序幕。

    皇帝打算重新启用,才是张居正最担心的!

    王篆能不能干,张居正很清楚,他能成为张门第一鹰犬,可不是靠着裙带,而是能力,奸臣都是坏人,没有蠢货。

    一旦皇帝起了爱才之心,重新启用王篆,那王篆重新回到朝堂,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等同于这次大动干戈的清党,完全白清了。

    廷议还在继续,廷臣们多少有点心不在焉,正月初八,张居正就给全体大明臣工狠狠地上了一波强度。

    他张居正连自己门下第一鹰犬都敢杀,那其他人,张居正更加不留情,一时之间,廷臣们的心思,多少不在国事之上。

    主要还在过年时间,也没别的什么大事。

    去年京师连下三场暴雪,绥远的雪很大,大的把门给堵住的地步,陕甘绥等地没有旱情,皇帝还去了趟祈年殿,修省了五日,感谢老天爷的大雪,没有再折腾这些本就穷困之地。

    风调雨顺之外,大明去年岁收,再创新高。

    大明朝廷岁入,在万历十九年,第一次超过了六千万银,为6012万银,其中田赋低于1000万银,为924万银,陛下去年再次减免田赋,对抗天变;商税高达5088万银,远超去年的4658万银。

    这5088万银里,有超过120万银,是来自于长江抽分局的抽分,是王篆当年仿照驰道管理办法,整饬江防的遗泽。

    整饬江防,每年为朝廷带来了超过120万银税收,而王篆从万历八年到万历十九年,总共就贪了三十二万银左右。

    王篆立场和站位,都没问题,这让皇帝如何下定决心,严惩王篆?

    严嵩当年为了给道爷找100万银子修永寿宫,费尽心思,折腾了五六年才找齐。

    升平十号铁马的问世,代表着大明蒸汽机小型化技术更进一步,对过去九种小马力蒸汽机的改良也是有益的,大明铁马带来的影响力,正在逐步顺着驰道,向大明全境扩散。

    大明从海外攫取了大量的财富,促进了技术改良和提升,让大明的生产力进一步提高,这是应对天变的根本。

    徐州再有喜讯传来,徐州机械厂第一期官厂提前完工,上马各种小型铁马和器械制造,而且是小型化、减重化的改良。

    这都是喜讯,但张居正对内动刀,还是让廷臣们忧心忡忡。

    “先生留下,退朝吧。”朱翊钧看着群臣们各有心思,没有继续廷议,而是停止廷议,让张居正留下。

    凌云翼看这架势,生怕皇帝和张居正吵出真火来,没有圣旨也选择了留下,君臣三人,去了文华殿通和宫御书房,议事过了一个时辰,才算是结束。

    好消息是,皇帝和元辅没有吵起来。

    坏消息是,张居正说服了皇帝,严查张党门下所有人,贪赃枉法。

    “元辅,申时行挨了训斥,王篆被罢免,你的设想是好的,可是未免有些过于严苛了。”凌云翼坐在前往文渊阁的小火车上,和张居正交流着清党之事。

    本来闭目养神的张居正,听凌云翼开口,睁开了眼,眼神有些复杂的说道:“我亲眼看着严党、徐党、晋党起了高楼,宴了宾客,楼塌了,我不能留给陛下一个注定要塌的高楼。”

    “严党、徐党清流、晋党,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国之大害,都是奔着救亡存图,奔着挽天倾,救社稷去的。”

    “王崇古一个文进士,南平倭、北拒虏,他从没想过要做个奸臣佞臣,误国之臣,可这晋党推着他,走到了那一步。”

    “我只能如此,别无他法。”

    张居正在通和宫御书房彻底说服了陛下,支持他张居正刀刃向内,理由就是,再不清党,张党也会步了徐党后尘,贪赃枉法、纳贿招权、曲庇不肖、黩法乱政。

    一旦张党到了这般境地,就会因为广泛反对,变得人人喊打,最后这万历维新,成了历史长河里的一朵浪花。

    “维新变法先治吏,不治吏,必败无疑。”张居正重申了他变法主张,不治吏,什么都做不成。

    “行行行,你有理,你有理!”凌云翼连连摆手,不再劝解了,这张居正年岁大了,就变得越发固执,越发不讲人情,和那人情过重的王崇古,完全相反。

    “元辅,明年驻跸松江府之事,陛下可有圣谕?”凌云翼说起了另外一事。

    张居正面色奇怪的说道:“陛下答应了,松江府做足了准备,可南衙上下听闻,不太答应,这些日子南台宪带着南院御史,连章上奏,请陛下驻跸应天。”

    “应天巡抚王希元把莫愁湖畔的南衙行宫,好生修缮了一番,设好了衙司,虚位以待。”

    “南衙不是知道改悔了,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凌云翼看着车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一阵冷风后,京师又飘起了雪花,这老天爷也不知道在耍什么脾气,去年是一点不下,今年连下大雪,过了年又普降甘霖。

    春天下雨还是好事,今年春耕,百姓们又能松口气。

    皇帝一旦确定驻跸松江府,应天府这个南京,几乎等同于彻底废弃,就会变成大明普通的一府之地,松江府会逐渐取代应天府所有职能,现在知道表忠心了?晚了!

    万历第五大案,万历十六年选贡案,皇帝次年南巡,连斩了南衙622家势要乡绅,陛下亲自到南衙监斩。

    “元辅觉得南衙好,还是松江府好?”凌云翼问道。

    “次辅觉得呢?”

    凌云翼十分快速的回答道:“松江府。”

    “陛下也这么觉得。”张居正在朝中扮演的是保守派,而且他真的觉得应天府好,因为那里是大明龙兴之地。

    “元辅中意应天府?”凌云翼有些意外的问道。

    “我说了不算,陛下说了算。”张居正笑着回答道,他和皇帝经常意见不一致,有的时候是他说服陛下,有的时候是陛下说服他。

    大年初一下午,皇帝去了他的宜城侯府,说到了这事儿,皇帝说服了他,确定了万历二十一年起,松江府驻跸之事。

    皇帝离开了他的宜城侯后,就去了相邻的大将军府拜年,这也算是皇帝每年都会做的事儿。

    话又说回来,哪有皇帝给臣子拜年的?但皇帝要来,张居正和戚继光只能把门槛都拆了,让陛下如履平地。

    张居正觉得驻跸松江府,有些过于决绝不留退路了,这代表着对开海一往无前、不回头的决策,一旦驻跸松江府,代表着大明彻底抛弃了闭关锁国这一选择。

    而驻跸应天府,则更加进退有据,打着给太祖高皇帝祭奠的旗号,若是日后陛下累了,或者不想开海了,随时都能取消,遣官祭祀。

    皇帝说服张居正的理由很简单,他要给大明建五间大瓦房,只有建好了五间大瓦房,才算是能宣布大明万历维新获得了成功。

    丁亥学制有点太费钱了,只能走海外扩张的道路。

    教育就是这样,搞普及教育,就是要用钱砸,这东西真的太贵了,比让大明人人都能吃饱饭还难。

    “那就松江府吧。”凌云翼斟酌了一番,最终确定了这一选择。

    “次辅,你觉得那高启愚如何?”张居正提起了高启愚这人,询问凌云翼的态度。

    凌云翼看着张居正,十分肯定的说道:“让他做大宗伯有点屈才了,不如做次辅,申时行还是有点柔仁,申时行若是做了首辅,他这个柔仁,想要事事周全的性子,要吃大亏,高启愚狠一点。”

    “这次不是高启愚发动弹劾,他开门宴客这事,日后会很麻烦。”

    “也行。”张居正说完又闭目养神了起来,接下来的清党,肯定是狂风暴雨,他六十九了,年纪大了,已经有些吃力了。

    申时行很聪明,他在过年期间,见了所有张党门人,不是申时行没猜到张居正要做什么,其实就是性格使然,虽然去松江府履任,他学会了取舍之道,可申时行这心,还是不够狠,还是想事事周全。

    刚拿过了党魁,申时行就该有些人见,有些人不见,比如王篆,徐成楚调查王篆,申时行是知道的,但申时行还是见了王篆,总觉得王篆和张居正三十年师生之谊,不该闹到这般地步。

    高启愚够狠,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而且走的是独臣的路子,能够有效弥补申时行柔仁性格。

    整个正月,轰轰烈烈的清党开始了,这股风波,甚至压过了马上要来的二十年科举,从王篆开始,张党门下多人接连被反腐司带走,音信全无。

    “这个不行,下章内阁知道,傅作舟要保下来。”朱翊钧翻看着反腐司清单,保下一个人,隆庆五年进士,现在在应天府做佥都御史,提督操江,负责江防和龙江造船厂事务,是名循吏。

    傅作舟是张居正的同乡,荆州府江陵县人,徐成楚查明傅作舟有弄权纳贿之实,一共纳银四万银。

    从事实来看,傅作舟要官降三级,纳银事实成立,铁证如山。

    可傅作舟主持龙江造船厂扩建之事,上次南巡,傅作舟就已经面圣呈奏此事,获得了皇帝的宽宥,有些银子,他傅作舟不收,商贾们反而不放心。

    主要是扩建营造、船只份额、船只过关等,傅作舟提督江防,要是不收商贾这点银子,这些商贾去往湖广腹地,沿途是要被喝血的。

    靠水吃水,这长江沿岸,设了多少私关,各地衙门,吃人的时候,可一点都不会心慈手软。

    傅作舟不收这些个银子,商贾跑一趟,赚的还没赔的多,压根就不会跑了。

    “臣遵旨。”冯保领命,仍觉得不放心,就亲自去了内阁一趟,见到了张居正,把皇帝的口谕原封不动的告诉了张居正。

    “万历十七年南巡,傅作舟已经面圣呈奏陛下,陛下当时已经宽宥,说:傅卿为国事奔波,长江防务兹事体大,不可懈怠。”

    “傅作舟走后,陛下对咱家说:朕要是一封圣旨,这地方衙门,就不设私关抽分过往商船了,咱大明早就天朗气清了。”

    冯保说完了旧事,话锋一转低声说道:“元辅,傅作舟就且放过吧,毕竟陛下亲口宽宥过的。”

    “循吏要做事,难免要曲则全,元辅这追查到傅作舟,还是过于严苛了,都没到反腐司五万银的线。”

    张居正这才说道:“陛下既然宽宥,那就算了。”

    不是谁都跟申时行一样,简在帝心,官降三级还能前途一片光明,傅作舟要是被官降三级,不用半年,就要被言官弹劾到不得不自己上疏致仕的地步。

    “那咱家就回宫复命了。”冯保一听张居正答应,也是松了口气,生怕张居正反悔,赶紧离开。

    王篆已经被革罢官身褫夺功名,长江防务这条线上,人人自危,若是连傅作舟也倒了,这条线会出些陛下不想看到的乱子。

    循吏一定不是清流,因为循吏要做事,就一定会曲则全,张居正这么严苛的内部审查,很容易让循吏束手束脚。

    内部清党是一定要清的,不进行新陈代谢,这张党迟早步了晋党的后尘。

    可是其中力度,实在是难以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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