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姓徐的参贩子路遇劫匪,在此集会的参把头、参贩子都不免有些害怕。
他们来开会,有的带钱,有的带参,这要让人抢一把,换做谁都得闹心。
这么一耽搁,参王大会就推迟了将近一个小时。
在这一个小时里,赵军不仅听完了徐老板被抢的经历,也知道这徐老板名叫徐千里,是吉省靖宇县人。
靖宇县也是吉省野山参的主要产区之一,县里有一个叫八宝栏子的地方,在参行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相传明朝末年,战乱四起。放山行的祖师爷孙良为给母亲治病并谋生,冒险闯关东,前往长白山采参。
那时候的靖宇县叫蒙江,孙良到蒙江后,在山林中发现一大片人参果,然后一连抬出了八苗野山参。
那八苗野山参,重量都在旧制的八两以上。
正所谓:七两为参,八两为宝。那八苗野山参皆属参宝,于是当地就改名为八宝栏子。
这地名一直存在至今,那附近也常年有放山人徘徊。
徐千里家离八宝栏子不远,他家在那尔轰镇那尔轰林场。
这林场是1985年才成立,施业没多久,生态环境保持得很好。
等徐千里脸上的伤口涂上药水,他也渐渐地平静下来。
于是,已经推迟近四十分钟的参王大会继续召开。
还是作为东道主的吴保国走到众人中间,大声道:“各位老板、各位把头、各位同行,今天我们聚在这里,召开第七届参王大会。
咱们这些年举办参王大会,既增强了行内的交流,也促进了与外界的沟通。
像今天呐,张老板、胡老板、徐老板,还有三位宋老板都莅临此地。我呢,代表在座的放山行人先表个态。
咱们进行交流,买卖不成仁义在。买卖要成呢,就必是俩好嘎一好。我们放山行人绝不会做出以次充好、滥竽充数的事儿。”
说完这话,吴保国转向那几个参贩子,微微欠身笑道:“也望各位老板对我们多多照顾。”
赵家帮人经常在家开会,每逢王美兰进行“重要”讲话时,必须得有热烈的掌声响起。
时间一久,赵家帮人都养成习惯了。随着吴保国发言,赵家帮几人几次将手合在胸前。
可直到吴保国话音落下,在场的众人也没有鼓掌的。
而随着赵家帮人纷纷将手放下,那边张跃进接吴保国的话茬,道:“我要四十苗五十年的棒槌,品相不用考虑,最好还是残参。”
听张跃进这话,赵军竖起耳朵往左右观瞧。
既然张跃进来参加参王大会,而且在会上把这话抛出来了,那就是肯定有人能满足他呀。
而这个季节,手里能有四十苗五十年野山参的,即便是干货,那也有些超乎赵军想象了。
赵军往左右一看,瞬间就看出了端倪,只见左边邵家帮管事、右边庞家帮管事都拿着本和笔做记录呢。
赵军见状,回想之前邵天鹏说过的话,瞬间明白过来,这张跃进要的货不是现在就要。
而是先下个订单,让这些参把头给他留意着。等十月份再来的时候,再跟这些人收参。
明白过来的赵军,紧忙给李如海使个眼色。这时的李如海也观察明白了,他向赵军点头回应后,从胸前口袋中拿出纸和笔。
这时,张跃进继续说道:“六七十年的,我要二十苗,也是不用看品相,残的就行。”
赵军不清楚张跃进的具体路子,但听他说不用考虑品相,而且要残参,那无疑就是给药厂、药房供应。
张跃进话音落下,整个二楼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各参帮管事书写发出的沙沙声。
张跃进稍微停顿了两三秒钟,在给各管事留下记录的时间后,他再次开口说道:“百八十年的棒槌,要有残参,不管品相好不好,我都要了。而且有多少,我要多少。”
张跃进话音刚落,他的死对头郭大胡子立刻起身。
只见这大胡子冲参帮这边抱拳,道:“各位把头,百八十年的残参我也要。”
说完这句话,郭大胡子斜了张跃进一眼,然后才继续说道:“而且不管张跃进出多少钱,我都比他高两成。”
“去你妈的!”被人寻衅至此,张跃进张嘴就骂,而且骂的同时,迈步就往郭大胡子身前凑。
“哎?”吴保国一看不对劲,紧忙上前拦住张跃进,道:“张老板,别生气,别生气。”
“张老板,你这是干啥呢?”宋大对张跃进出言道:“人家吴把头刚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怎么还骂人、还动手呢?”
“你光说我干啥呀?”能看得出来,这张跃进是个性情中人,宋大一插嘴,他便奔宋大来了。
此时张跃进指着郭大胡子,对宋大说:“我刚说完我收,他那边儿就加钱。这搁你,你愿意呀?”
张跃进这么说倒也没毛病,宋大叹了口气,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听一旁徐千里道:“要有百八十年的残参,我也要!”
说完这话,徐千里视线扫过张跃进、郭大胡子,道:“不行咱就袖里吞金!”
袖里吞金是一种传统的袖中议价方式,当有外人在场时,买卖双方为保密价格、维护交易双方颜面,通常双方就会将双手伸入袖中,靠特定手势传递价格。
“啥袖里吞金呐?”郭大胡子不屑地瞥了徐千里一眼,道:“我跟你扯那个呢?谁给的多,棒槌归谁呗!”
“你仨是不是有大病?”宋大忽然的一句话,成功吸引来了张跃进、徐千里和郭大胡子愤怒的目光。
然后,就听宋大说道:“那棒槌还没影儿呢,你们在这儿呛呛啥呀?你们有病啊?”
开会也有几分钟了,除了吴保国讲几句话,就听这几个所谓的大老板争吵。
赵军看邵天鹏他们见怪不怪的样子,想来这种场面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益就有争斗。
每次开参王大会,参货摆在眼前,作为收参的谁都想低价收货,然后转手高价卖钱。
可要就自己一个买家还好说,旁边还有几个同行的话,这事儿就挺麻烦。
所以,赵军估计这几个人之间的恩怨小不了。就像张跃进和郭大胡子,矛盾都摆到明面上了。
而那徐千里和宋大,瞅着也不像省油的灯。
“几位老板。”这时,吴保国上前做和事老,笑道:“咱好不容聚一起,咱乐乐呵呵的,咱都别吵吵哈。”
宋大等人倒是给了东道主几分薄面,见这几人不说话了,吴保国又道:“这几天呐,我跟老邵、老孙和老张也商量了。好货谁都想要,咱为了不伤和气,咱干脆来个暗拍。”
“暗拍?”宋大眉头一挑,问道:“吴把头,你们什么意思?”
在最开始三年的参王大会上,通货都是随便交易,而上等的野山参都是竞价交易,也就是拍卖。
那样一来,参帮合适,这些参贩子不合适。
所以等到第四年六月一号的参王大会,参贩子是一个也没来。
后来,邵天鹏、吴保国等老辈参把头就派管事去找这些参贩子谈。
可那一谈,就落入了下风。从那以后就变成了自由交易,这样儿参货价格就被压得厉害。
虽说即便如此,参贩子们给出的价格,还是比卖到收购站要高。但参帮在深山老林里摸爬滚打地遭罪,不就是为了多挣几个钱吗?
所以,几个老把头又一顿商量,最终想出这么个办法。
面对宋大等人的疑问,吴保国道:“咱这些人几乎天天跟棒槌打交道,什么货咱搭眼儿一看,就知道值几个钱。
暗拍就是这棒槌过了眼以后,各位老板就把自己心里想出的价格写到纸上。都写完了,一起把这纸往出一亮,谁写的价格高,这棒槌就归谁。”
吴保国的话,张跃进几人倒是都听明白了。
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吴保国问道:“各位老板,要不咱试一下?”
张跃进等人一怔,那边吴保国冲身后招了招手,吴家帮管事魏松波手捧一托盘上前。
那托盘上有个红布包,吴保国将红布包打开后,从上面捏起一苗参来。
此参一出,不光众参贩子,就连各帮参把头也都眼前一亮。
那参虽是干货,但形体不小,看着分量也不会小,锦皮、细纹、清须、珍珠点点。
令人惊讶的是,这参的芦碗。
正常参的芦头是由圆芦、堆花芦、马牙芦组成。
这参的芦头,圆芦部分堆得很紧实,细看能看出堆花芦堆圆芦的痕迹。但往上没有堆花芦,都是马牙芦,而且都是大马牙芦。
展示一圈后,吴保国将参放回托盘上,随即冲魏松波抬手示意。
魏松波端着托盘,从宋家三兄弟开始,让几个参贩子看参。
宋大在征求过魏松波的同意后,伸手捏住芦头将参拿在面前。
这参虽是干参,但入手就有分量。这时,宋二在宋大耳边小声问道:“大哥,这是趴货吧?”
宋大摇了摇头,将参放回托盘上。魏松波端着托盘走到张跃进面前,让张跃进看参。
张跃进看完,宋千里看,然后是郭大胡子看。
四伙参贩子看完,吴保国挥手示意,让魏松波端着参到参帮那边,将这参呈于各参帮把头。
吴保国倒没想让同行们买他的参,只是这种参难遇,想让大伙看看,互相交流一下。
参帮这些人天天跟参打交道,他们也愿意研究这个。或许说,野山参的野性飞扬、形态各异在他们眼中,是一种特殊的美。
趁着各参帮赏参的时候,吴保国笑着问张跃进等人,道:“各位老板,看我这棒槌咋样儿?”
“好!”宋大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这正经得有年头了。”
“呵呵……”吴保国一笑,看向张跃进几人,道:“各位老板,要相中的话,咱写个价?”
吴保国说话时,手下有人给他拿来纸笔。他分出只铅笔和一张白纸放在郭大胡子面前,笑道:“郭老板,相中了咱就写个价,不相中咱就拉倒。”
说完这话,吴保国话锋一转,又道:“但咱先说好了,咱写价不能少于两千块钱。少两千,那肯定是不行。”
说着,吴保国又给徐千里递了笔和纸。
四伙参贩子都拿到纸和笔后,他们并没第一时间写价,而是先隐蔽地观察其他对手。
吴保国不但不催促,反而过去和他的同行开始了交流。
到参帮这边,魏松波就没端着参一个一个给看,而是将托盘放到了中间,然后各家把头都围了过来。
黄文斌虽也是第一次来参加大会,但赶巧魏松波就把参放在了他眼前。
黄文斌捏着芦头将参拿在眼前观瞧片刻,待他将参放下时,正好吴保国过来,黄文斌便问吴保国道:“吴把头,这参刚抬出来的时候,一捏是不是鼓囊鼓囊的。”
“嗯呐。”吴保国笑着应道:“鼓囊是鼓囊,但拿着压手。”
这时,拿起那参的邵天鹏让身旁赵军、邵志强一起看参。
赵军看参时,吴保国、黄文斌的话传入他耳中。赵军心知这二人说的不错,而且这参此时要切片的话,那参片必是片片都带蜂窝眼。
但这参没有问题,不管从药用价值,还是从品相上来说,都是一苗好参。
“吴把头。”这时,赵军轻声唤吴保国,问道:“我能跟着出价不?”
“啥?”吴保国一愣,旁边人也都惊讶地看着赵军。
“赵把头,你……”吴保国看着赵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而这时,赵军笑道:“吴把头,这参我一看就喜欢,我能跟着出价不?”
“不是?”听赵军这话,还不等吴保国说什么,那边的郭大胡子先不干了,他起身嚷道:“吴把头,他出价不行啊!他出价,那不是给你抬价呢吗?”
“这……郭老板,这抬啥价呀?”吴保国道:“你们大伙又不是明价拍,自己写的价,别人谁也不知道。谈不上抬价,对不对?”
“我感觉也是。”吴保国话音落下,邵天鹏跟着附和一声,道:“赵把头小年轻,啥事儿都乐意凑热闹。
要我说,老吴啊,你给赵把头拿个纸、拿个笔,让他跟着掺和、掺和呗。”
“不是啊,邵老爷子。”郭大胡子对邵天鹏的话提出质疑,道:“你让他掺和,他跟着掺和,万一落他手,他能买吗?”
听郭大胡子这话,赵军呵呵一笑,转身冲李如海招招手,李如海提起了立在脚旁的公文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