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尔朱贺在座,他一定会四处查看,这里是否藏着姜真君的眼睛。
给这个小马屁精能的!还唯一真实……不知道的以为是一真道呢!
但房间里大家都很沉默。
镇河真君或许不会记得你拍的马屁,但怎么会忽略你说的坏话呢?
“我不曾见饶秉章,但只言片语,也感受其风姿。”
诸葛祚坐得板正,两腿并着,那本常看的书已经合拢,放在膝上。捏指骨的活动就在书封上进行。
“计昭南是何等骄傲的一个人,饶秉章更胜之。我其实期待他归来,想见识计昭南所说的‘人间真无双’,想看看镇河真君念念不忘的那场雪。但他已经永远地沦陷在妖界,大齐军神的拳头已经为此祭奠。这样的人物,即便真的归来……也不会以这种方式。”
以丑陋方式归来的人,不会是“行且三思”的饶秉章。
诸葛祚之所以有这样的判断,不是因为饶秉章的人品心性,而是因为饶秉章牺牲的时候还很年轻。
把时间拉长到一千年、一万年,很多事情就说不定了。
时间的空虚会杀死很多英雄。
说起来候战室里一共四个人,只有三个声音一直在讨论。
那位披甲独坐的少年将军,从头到尾只横刀在膝,闭目养神。
外楼境的魁名赛他不去观赏,所谓众口皆传的隐秘,他也不去参与……他孤立了其他人。
一群人凑在一起说小话的时候,你如果不参与进去,就很容易成为被说的那一个。
宫维章显然并不介意。
鲍玄镜扭头去看他:“宫少爷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宫维章懒得纠正他的称呼:“我需要在意什么?”
东国的小伯爷看起来一脸认真:“若真有老朽借尸还魂,登台较演,对我们这些纯靠自身天赋的选手来说,不是太不公平吗?”
宫维章语气平静:“黄河之会的内府场,从来没有限制年龄。其它场次与我无关。”
鲍玄镜眼珠子转了转:“倘若咱们房间里就有那等存在呢?倘若我是什么大齐帝国开国元勋附身,你输了不觉得冤吗?”
众人都笑。
都知道是玩笑,名门之后,齐国正经的伯爷。从出生到现在,都是万众瞩目,哪里有被人钻空子的可能?
宫维章不笑。
“规则没有不允许老朽借尸还魂,即便有这样的规则,那人能够瞒过这么多人,在镇河真君和六国天子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登台,那也是他的本事。没这个本事的人,该认。”
他淡然道:“能够穿越规则的人,本就不属于规则所钳制的部分。”
“至于大齐帝国开国元勋?”他终于睁开眼睛,看了鲍玄镜一眼:“他们不太行。换复国的那一批来吧!”
“好小子,你这么嚣张。”鲍玄镜呲了呲牙:“不如换霸国那一批吧。比如楼兰公呢?”
诸葛祚翻出一块手帕来,做出擦汗的动作:“……这也是可以聊的吗?”
鲍玄镜摆摆手:“我家皇帝盖世无双,哪在乎这些!”
宫维章手搭在刀鞘上,有种不同于他们玩笑的认真:“只要我的刀斩至此境极限,多老的家伙也不能在此境击败我。谁都是一样。”
“但凡那人使出超出此境的力量,或有非内府能抵达的力量运用,绝对瞒不过镇河真君的眼睛,当场就会被揪出来。”
“既然都是在内府范围内发生,有何惧哉!”
“若我达不到当代的内府极限,那我输了也是应该。我认。”
说到这里,他才往正在转映比赛的天幕看去:“我不知道什么是借尸还魂,天师归来。我只知道许知意已经倒在我的刀下——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诸葛祚有些牙疼。他年纪虽小,心思却深,不是很理解年少轻狂……当然大龄轻狂他也是天天见了。
他只知事不能算尽,人不能料穷,万事万物总有“算外”的变化。若是这有心人引导、又被有心人放纵的流言,真个存在……面对那样的对手,他即便用上最后的手段,也不能赢。
他只能靠已知的算材接近完美,而那种层次的存在来这黄河之会,是可以做到真正的完美的。
鲍玄镜玩笑的表情却消失了,低头又吞了一颗丹丸。
他在这个瞬间明白,他和真正的生于当下的绝世天骄间,究竟还少了一点什么——
少了这股无所畏惧的锐意!
他已经是一个真正的人,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鲍玄镜。
他拥有年轻且潜力无限的身体,与生俱来的命格,和贵不可及的身份,拥有曾经近于超脱的灵魂。
过去的经历成全了他,也制约了他。
让他在修行路上的每一步都走得完美。
也让他即使回到如此年少的时候……都无法拥有年少的感受。
他永远不能像宫维章这样。
不在意任何人,任何事,不在乎流言在谈论什么……只问自己的刀,是否臻于绝顶!
“宫兄此言绝妙,可为某一事之师!”
辰燕寻作为一个年轻的、心有理想的读书人,理所当然地是容易被意气感染的。
此一时正襟危坐,也释放出几分年少的豪情:“何须在意流言!何须在意他人!我若在内府境做到无法再超越的程度,无论什么样的对手,又如何能影响我往前走……与君共勉!”
诸葛祚静静地思考。
鲍玄镜还在内省。
宫维章没有反应。
……
越国末相龚知良,有一幅字写得很好,被赞为“钱塘绝笔”。
这幅字的内容是——“吾当此世也,知良而藏节。”
纵观他的经历,其人当有一生郁结,他的字却没有半分郁气。
他这一生囿于才能,做不到最好,但知道什么是好的,可最后却做不那么好的选择……只因怀节在越,知良而相。
龚天涯的剑,便以“藏节”为名。
此剑以翠竹为鞘,形以竹叶之锋,却通体不见竹节,似被削平。可握鞘在手,又能真切感受到“节”的存在,嶙峋兀有。
剑鞘很重,剑身很轻。
像他这个人,很稚嫩的锋芒,很厚重的承担。
【藏节】终究未能胜过【有怀】。
当那柄大名鼎鼎的中央天子佩剑,悬停在龚天涯的眉心,他也只是收剑拱手,道了声:“受教。”
他实在是很潇洒的长相,若非国变家改,也该是潇洒随性的翩翩少年郎。
如今诸事凝眉,却是有一分明月朗照的平静。
没有什么苦大仇深,只有尽力之后的踏实无悔。
当于羡鱼在台上释放善意,问他这样的人才,要不要去中域发展时。
他只是说:“比赛完了我就回家,今年的夏稻要熟了。”
今年的越国没人陪他来参赛,他一个人来,也一个人走。
如今以“德民会”为治政主体的越国,政体相当松散。
不再把楚国当做假想敌,而是广开门户,和结诸方。宋国、魏国、理国、剑阁、书山……无论来自何方,他们一概欢迎。只以民生民治为主要政略方向。
近几年在广泛培育灵植,想要以此作为民生根本……钱塘水土受益于凤泽,在这方面很有优势。
式微已久的农家,都有不少弟子,带着蓄有诸方良种的【地宝囊】,来到越地耕耘。
连带着龚天涯这正统的儒家弟子,如今使剑都有几分庄稼把式……
水下暗流涌动,水面也帆满舟疾。
或许是受那风雨欲来的气氛所影响,外楼场的比赛,推进得很快。
相较于前一场四强赛的君子之争,卢野和计三思的对决就要“血腥”得多。
最后是计三思以饶秉章砺锋十三年的那一枪,惊艳全场,贯穿了卢野的胸膛,入心半寸——
可惜在这之前,卢野的拳头,已经轰碎了计三思的喉管。
韶华之锋,遂不能再进。
军神这一脉,终是与魁名无缘。当年饶秉章屈居亚军,而后三九一九年的计昭南,在无限制场和其他人一起成为李一的背景,王夷吾更是输了国内决选,让横空出世的姜望登了顶……
今天的计三思,也止步于四强。
但他输得实在不冤。
卢野的拳法大开大合,愈见神纯,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反而跃升,在四强的赛场上竟然又有突破,拳峰有填海之势,已然直指本真!
若非计三思那一枪太过惊艳,他是根本不必受伤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牢牢把握了战斗局势,压得计三思喘不过气来,不得不行险一搏,寄托胜负于一式。
赛前大概没有人想到,黄河之会的外楼场决赛,竟是武夫间的对决。
这亦是武道大兴的标志!
自武圣王骜在道历三九二八年的除夕轰开武道,已经在迷雾中发展了很多年、也积累了很多年的武道,便迎来了井喷式的爆发。
吴询更加凌厉凶悍的兵家武道;卫国的丹田武;齐国华英宫主姜无忧的道武合一;景国以姬景禄为源头、相对更中正平和的道藏武道;舒惟钧更注重体魄完美的墨武……种种流派,不一而足。
甚至钟离炎博采南楚武风之长所形成的势大力沉、蛮横肆意的武道风格,也被视为一种武道源流,时人称为“楚武”。
当然,钟离炎自命名为“炎武”……
在武道还未开拓的时候,有识之士便看到,这是一条足以与现行修行道路并行的通天大道。
但谁也没有想到,它发展得如此之迅猛。
十四年前还没有一个能站在决赛台上的武夫,今年在这现世天骄争锋的绝顶盛会上,武者就已经提前确定了一个魁名。
这也有武道的地基早已夯实,只是前路未开的原因。如今前路贯通,那些绝世天骄,自然就不用避道而行。
甚至因为武道新开,天地广阔,有更多机会存在,那些心怀大志的天才,会更偏向于此路——
最早钟离炎若不是打不过斗昭,咬着一股狠劲非要反超,他也是没可能走武道这条路的。
“于羡鱼和卢野……请上决赛台。”
作为一个合格的裁判,姜望在台上向观众们致意,延请双方选手入场。
卢野已经治好了伤,且专门休养了一个时辰,回到了巅峰状态。
于羡鱼更是从头到尾都保持了巅峰,一直在场边静坐。
景国领队淳于归,更是不计损耗、专门铺开小世界,帮她温养心神,叫她不受诸方干扰。
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于羡鱼面如静渊,缓步登台。她已进入“三劫洗尘境”的道意里。
此刻不染劫数,不沾尘埃,将完完全全回归本真,焚神煮意,穷尽一切,以此推举她的天行武道。
如果说四强赛开启前,她还有战胜卢野的七分把握,在卢野又获突破,拳压计三思后,她承认她才是赢面较小的那一个。
但胜负从来不是纸面上的数字对比,她要借由这场万众瞩目的魁名之战,磨砺她尚未成熟的武道。
若能成功,她也是独开一路,在武道之中立山头,胜负自然握在掌中。
若不能成……
她没有想过不成的可能。
诚然人力有时而穷,但真正的英雄,就是把不可能变为可能的那种人……像荡魔天君一样的那种人!
卢野的脚步一贯是沉重的,他时时刻刻都在走他的老龙桩,推他的病驴磨。但是当他今日慢慢地走上台来……
所有人都感到了不对劲。
黄舍利还在那里跟众阁员抱怨——他们几个守在演武台边上,私底下也是结群聊天。
“他说退阁就退阁,说外楼场提前就提前!跟谁商量了?卖的票又得退,这场还是最便宜的价格……里里外外少了多少门票钱啊!”
正说着,她忽而抬起眸子,还坐在椅上,但发丝已绷紧,眼神一霎凌厉非常!
在万众瞩目间,卢野已经走到台上,来到了于羡鱼身前。
这是一场期待已久的相逢。于羡鱼是非常典型的大国天骄,天资过人,眼界极高,对于未来有非常清晰的规划,在当年拜师姬景禄的时候,就看准了这一届黄河之会的魁名。
而卢野只是一步一个脚印,低头看路,走到今天。
他们殊途而前,于这外楼之巅相会。
昔日重玄遵对斗昭,都是道途自握。对战斗,对这个世界,都有着独特的理解。最终贡献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今日之卢野、于羡鱼,亦是如此,各有其路,各自前行。所有人都期待重现一场双骄并世的战斗。
卢野走到台上,来到他跋涉多年才落下武靴的山巅。
距离魁名只有一步,而他的对手正在面前。
他看着于羡鱼,深深地看着她——
然后说:“不用比了,我认输。”
天下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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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们糊涂啊!今天是什么日子,突然排队上盟?不年不节的,很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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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恢复正常时间更新。中午十二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