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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一十五章 公司易主

    宁卫民以如此直率粗暴的方式亮相,必然会引起强烈的反弹。

    尽管他早就想这么干了!自己觉得很爽!

    可对方硬生生被这么突然闯入的动静惊到了,差点没犯了心脏病,必然是怒不可遏的。

    特别是房间里的几位重要人物都认识宁卫民,知道他来历的情况下。

    看到造成这一切的居然是个来自华夏的毛头小子,无不感到颜面尽失,自尊心被严重的冒犯到了。

    于是很快,当他们醒过神之后,追责的喝骂就丝毫不客气的爆发出来了。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是疯了吗?”

    “怎么是你?你这个家伙,在搞什么飞机?”

    社长长谷川英弘坐在坐位上倒是没有说话。

    老家伙只是摆出上位者的姿态,手抚办公桌,仅靠眼神的怒视来表达怒意。

    但他身边目前仅剩的两员大将——专务董事福田荣,以及公司的常务董事关口修,却很激动,像两条凶犬一样汪汪叫,就差爆粗口了。

    甚至当他们宁卫民身边的带路党之后,还不免迁怒于谷口这个“引狼入室”的人。

    “谷口,是你这个家伙把人带过来的!混蛋,你昏头了嘛!”

    “原来是你这个家伙干的好事,你还嫌我们不够头疼嘛?蠢货,赶紧把人带走!否则要你好看!”

    被骂的狗血淋头的谷口,登时大汗淋漓,连连鞠躬道歉。

    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因为老话说得好,咬人的狗不叫。

    宁卫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福田荣和关口修如此暴躁,完全破防的状态。

    想想看,为什么他们会如此不顾仪态,情绪失控?

    不就因为已经被公司即将破产的严重事态逼到了悬崖边上了,才顾不上其他了嘛。

    宁卫民现在还就喜欢看这些人色厉内荏,逞凶狂吠的样子。

    反正他手里拿着足够的底牌,对方越是这样,待会他就越好办事。

    而且打对方的脸的时候,他就越有越能产生愉悦感。

    果不其然,当他示意律师亮出皮尔卡顿本人的授权书,并且由他当众说明自己今天出现在此地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接手公司的控制权,清点资产和重组债务之后,整个公司的气氛立刻产生了巨变。

    全场再度神奇的安静下来,没有人敢在宁卫民的面前无礼,更没人敢于大放厥词,不给他好颜色看。

    这个场面其实很有点像古装剧里,什么国公府或者侯府一家老小为争夺爵位和家产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宫里来人,当众宣读皇上圣旨一锤定音的情景。

    于是都没容满面堆起尴尬笑容的福田荣和关口修,来跟宁卫民“解释误会”,为刚才的态度不佳来致歉。

    屋里两个催债的服务商就先一步看出了眉眼高低,主动上前递名片,与宁卫民鞠躬打招呼了。

    商人的本性就是如此,见钱眼开,见人下菜碟儿。

    只要宁卫民显示出足够的实力和派头,那就是他们的巴结对象,起码他们大有可能拿回本属于他们的钱了不是?

    甚至就连那些看热闹的员工们也因此冷静了下来。

    刚才还闹得如同菜市场一样的现场,没有人再声嘶力竭,大呼小叫了。

    更彻底杜绝了推推搡搡,拉扯争执的情景。

    即使有人好奇眼前发生的一切,忍不住议论,那也只是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好像一瞬间,所有人就恢复了理智,变得温和克制起来。

    不为别的,这也是出于和两个服务商差不多的理由。

    大家都觉得虽然公司的未来虽然不算明朗,能否解决危机仍然不好说。

    但宁卫民的出现,起码是有人来承担责任了,那下月拿到工资当然就有希望了。

    就这样,宁卫民轻而易举就把乱哄哄,摇摇欲坠的局面给稳住了。

    真要说目前的现场还有谁情绪不稳定,谁是当下的不稳定因素,谁的脸色最难看,那恐怕也就只剩下长谷川英弘一个人了。

    毕竟对于他这个公司的实控人来说,宁卫民的出现也就意味着他要让出社长的宝座了,弄不好还要失去公司。

    要是打个比方,那就是相当于宁卫民是来让皇上下岗的人,那长谷川能高兴才怪呢。

    对皇上来说,如果不考虑身后史书留名,哪怕是国家毁灭,江山沦陷,全体臣民给自己陪葬,也是不愿意交出皇位的。

    正所谓,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嘛,身为第一人,心里当然只有自己最重要。

    所以此时此刻,唯一对宁卫民还流露着不善眼神的人,就是长谷川英弘。

    他虽然还坐着,手却已经撑在的扶手上,脸上的神经更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谁都能看出他肢体动作和神情的戒备。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无关紧要的。

    因为宁卫民不但是带着圣旨和尚方宝剑来的,他手里更有庞大的金钱资本作为自己的军队。

    正如枪杆子出政权的道理一样。

    对于一家债务突然暴雷,被债主登门逼到了岌岌可危境地的公司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连股权都是虚的。

    只有钱才是决定一切的实际因素。

    所以无论长谷川英弘怎么想,有什么感觉都无关紧要。

    接下来,宁卫民要他把股权拱手相送,让他把社长宝座让出来,甚至把他本人扫地出门,他都得认头。

    宁卫民让他签什么文件他就得签。

    他要敢说个“不”字,都不用宁卫民说什么,现场那些不愿失去工作的员工们,还有等着拿钱的两个债主子,就能把他给撕巴了。

    这就叫形势比人强,他不服可不行。

    实际上,哪怕从个人的利益出发,长谷川英弘也的确没有拒绝的理由。

    毕竟当下公司的账目上出现了巨额的金融亏空,凭他自己的能力已经无力弥补。

    别看账面上现在还是净资产比负债要多,两者大概比例是三比二,还没到纯粹资不抵债的地步。

    但真要是需要变卖资产来填债务窟窿,就按现在社会流动性趋近的情况来说,起码也得打个七折,公司破产是在所难免的结局。

    到时候他自己不但一无所有了,本人会被服装业内当成一个笑话,并且还会被法国总部追责,连累公司所有员工失去工作。

    免不得人前人后都要遭遇骂名,后半生照样会活在这件事的阴影之中,受到这件事的负面影响。

    至少宁卫民现在还给他开出了一亿五千万円的股权转让费,没让他空手离去。

    多少也是他的救命稻草。

    虽然这笔钱相对于公司的价值而言完全就是趁火打劫。

    如果按照正常的交易价格,这笔钱,连他应得的四分之一都没有。

    但只要不过于奢侈,他至少可以凭此在晚年过上比普通人稍微好一些的生活。

    所以何去何从还用说嘛?

    要么一文不名彻底破产,要么委曲求全去过平淡的生活。

    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长谷川英弘很快权衡好了利弊得失,于是强忍着面对失败的情绪崩溃,板着面孔在多份文件上签了字,并且盖上了自己社长的印章。

    虽然这个过程里,他真正的情绪是很憋闷的,很想痛骂一番发泄一下怒气。

    但理智告诉他既不能骂,也没理由骂。

    年轻人气性大,他骂了宁卫民,人家真的一走了之,任由他破产承担一切,那他该怎么办?

    他的损失只会更大,今天能不能走出这里,恐怕都是个问题。

    何况这事儿也不怪宁卫民,毕竟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怪他太相信石川那个小人了。

    而且他还贪心,抗拒不了股票投机和对法国总部隐瞒投机收益的诱惑。

    是他存了市侩,想用公款给自己牟利,才会去找石川,并且主动要求此举得瞒着别人。

    他又怎能料到石川和高田这两个公司骨干竟然也动了同样的心思,早就在私下勾结在一起,用公款替他们自己去炒股了。

    这俩混蛋还能在他面前演得天衣无缝,把他瞒得死死的。

    以至于他反而为对方的老鼠仓大开方便之门。

    直至等到真正发生了股灾,他才惊讶的发现身为监事的石川还在外面融资加了杠杆,负责商场业务的副社长高田隐瞒了大部分收回来的货款,导致公司财务巨亏的程度接近一百亿円,就连所有的流动资金全被消耗一空。

    他能怪谁呢?

    他又能恨谁呢?

    难道最该死的蠢货,不正是他自己吗?

    长谷川英弘终于签完了所有该签的字,盖完了所有该盖的章。

    至此也就意味着日本皮尔卡顿株式会社和他再无半点关联了。

    他随即便丢下了笔,用力丢下了手里的那只价值不菲,已经用了十几年的镀金名牌钢笔。

    现在他用不上这玩意了,他恨这只让他失去了公司的笔,自然要远远丢开,巴不得摔烂才好。

    他也讨厌宁卫民,不仅是因为对方在今天拿走了他的一切,关键是对方是个是个嘴上没毛的华夏人。

    其实从最初见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他就把他当成牲畜一样的存在。

    一个支那人而已,不就是猫狗牛马一样的玩意嘛。

    是原先他在东北服役,可以随意驱使,随意惩罚,甚至是直接枪毙的贱民罢了。

    凭什么在他面前出入,还胆敢提出公平合作,互通有无的要求?

    可笑,他们的彼此的地位是完全不平等的好不好?

    但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望向了这个从骨子里讨厌的人,而且还不得不接受另一种他从没想过,也不敢相信的不平等。

    此时在这间房间里,除了长谷川英弘之外的所有人都在围绕着宁卫民,争着向他表达忠心和效劳之意。

    不但包括那两个原本来讨债的服务商,甚至是刚才作为亲信,一直围绕在长谷川英弘身边的福田荣和关口修。

    所有人都在以宁卫民马首是瞻,他看向哪里,哪里的人就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板。

    他一开口说话,场面就会不由自主转为寂静,所有人都会露出认真倾听的神态。

    他有这个资格,他成了今天唯一的胜利者。

    但他偏偏却依旧笑得温和,整个人看上去温润如玉,哪怕赢得了整个公司,也没有露出半分激动之态……

    他大概还不到三十岁吧,这人还是显得朝气蓬勃。

    这么年轻居然能获得皮尔卡顿大师如此的信任,而且还取得了这样的事业成就,简直令人嫉妒。

    长谷川英弘望着比年轻自己一倍还多的宁卫民,越看越气。

    心中的酸味和不甘心,让他已经不只嗓子发甜了,都觉得眼前发黑起来。

    他并不是一个受不了打击的人,只是这次的打击实在有点大。

    因为他不但失去了事业的基础,被他最看不起的一个华夏人给捡了桃子,关键是自己一声的努力成为泡影,连他自己都免不了对自己开始全盘否定。

    从今往后,日本的员工,他的这些老伙计们难道要对华夏人从此俯首称臣吗?

    是啊,这个华夏的年轻人掌握了公司,冲他行事这么无所顾忌,一定会让日本分公司变成华夏分公司的附庸。

    而他过去所守护的一切,无论技术、人才、工厂、仓库,还是市场渠道,都会变成华夏公司的囊中物。

    他想象不出日本的雇员被华夏人指挥工作的情景。

    这种惨烈的结果简直无法承受!

    本来剧本不该是这样的,相互的吞噬虽然注定会发生,可理所应当是他这一方获胜才行啊,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变数?

    现在的这种感触,就好像1945年,他还没从珍珠港偷袭得逞的喜悦中清醒过来,紧接着就突然从广播中依次听到广岛、长崎被原子弹轰炸,天皇决定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一样!

    人他的一生中竟然遭遇了两次事业上的全盘溃败,这让他情何以堪!

    而且最后一次,他大概率是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长谷川英弘的眼前越来越黑,看东西越来越模糊。

    就如同看到了公司的悲惨未来,日本员工统统变成了华夏人的经济奴隶。

    身子不由自主向一边歪去。

    好在随着一声“社长”的叫声,老部下福田荣还是及时发现他的情况不对,并且扶住了他。

    不用说,此举也终于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重新把在场这些人的目光集中到了长谷川英弘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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