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交流,并不能让双方和解。徐福不会让一个能够抗衡万物的人离开的,而姜瑶也清楚这一点。
“来!”
徐福双手一掐,死于此地的妖魔们立刻从土壤之中重新现身,泥土填补了血肉的缺陷,更令姜瑶感到意外的是,这些妖魔居然都还有灵智。
“是万物……”
“不,这是我的本领。仙丹未成,但妖丹却还是不少的。”徐福令石头升起,踏足而上。在刚刚一瞬间,他再次拥有了四十四枚棋子,这个数量足以逆转棋盘上的局势,也足以让他的视野延展到天元的位置了。
妖魔们已形成包围之势,姜瑶周围的“山”子已经没有几个了。她也知道这场景内制作的法器终究是不如集散地的东西稳定,可集散地的负面效果她也不想承担了。
脚下的土壤开始松动,徐福的力量终于到了她脚下。
姜瑶将玉剑刺入了自己的胸口,没有鲜血流出,只有正在迅速变红的玉质。徐福还没来得及看到她这个动作,一个准备在自己身上的末祭就从姜瑶体内爆发了出来,血光由天元处向四周扩散,徐福面色一变,伸手堆迭起了高山,将那四十四个妖魔全部护住,可仍然有几座山结构不够结实,被血光形成的利刃霎时间切开,跟着被切开的还有那妖魔身上附属的“万物”之力。
“化血阵?”
这个疑问已经没有人会回答他了。七个妖魔,对于妖军来说微不足道,但姜瑶这最后的一击直接打穿了庞大牲祭的七个节点,令这个牲祭的漏洞又多了几分。
“唉,人这个族群……”徐福看了一眼天元位上那从体内泛出玉色的遗体,手指一动,泥土涌动,将那遗体卷入了地下,随后归为平整。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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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恪正在从城外返回,关元之外遍布着“万物”的阵旗,一个个摧毁过去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妖魔的军队无穷无尽,她必须找到每一个阵旗守卫疏忽的时候,然后快速破坏,迅速撤离。
一部分镇妖官都受不了这样的急行军状态,而且孤军深入的危险是必然的,一旦被发现了,遭遇战中自然不免产生折损。虽然能跟着出来的镇妖官也都是早知道如此,并不会对此产生什么抱怨,可宁恪本人却在得不到补充兵员的情况下压力越来越大了。
快到城门的时候,她照例安排了一下这次出城下属的半天假期,让他们能稍微放松一些。
就在这时,一匹马从远处跑了过来,宁恪愣了一下,关元现在这情况哪来的城外马匹?
她立即注意到了马背上的行囊,随即打了个手势,让下属围住四周,随后便亲自上前抓住了那匹马。
是被训练过的马匹,被她抓住也没有太多挣扎,应该没有固定的主人,看起来像是关元内统一训练的。
宁恪从掏出了里面的东西,很快就发现了一本手册。看到这个她就知道这属于谁了,心里微微喟叹了一句,毕竟姜瑶激活的“坠入深黯”的效果是跟她和黎端雨说过的,毕竟这东西一开就连游客也摆脱不开影响,黎端雨本就是古井不波的心态,而宁恪也是个心理波动没那么强的人,根据她最近对自己的精神检测,她已经是完全受到影响的人之一了。
因此姜瑶必然会离开,只是妖魔的截击速度也超乎想象……
“有能够识别出她使用的能力的妖族……哦?”
手册里并不是关于能力的后续处理,而是姜瑶通过有限的条件进行的各种调查,她并没能走到专心研究的那一步,手册里面的内容也多是推测和疑问,看得出来姜瑶靠着大内的情报能力搜集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只可惜这些都没机会验证。
而如今,就算知道这些也已经晚了。而如果姜瑶会那么快被妖族袭击,就说明她早就被盯上了,从使用“坠入深黯”开始。
“回去见太师。”
如果还有谁有能力发挥这里记录的东西,那就得是秦太师这种人了。游客终归要离开场景,但之后的发展,还得这里的人自己努力才行。
太师府,宁恪已经不知道来过多少回了,以至于守卫个个都认得她。
“钧天最近颇为劳累,也要注意休息。”一个守卫放她进去的时候善意提醒道。
“哦?多谢。”
守卫点了点头,在宁恪走远之后,才对同伴说道:“钧天此前一直处理城内的返元情况,现在有了人之律,又天天出城,这份忙碌我可吃不消。”
“嘿,要不人家当了钧天,我们在这里当亲兵呢。”同伴笑道,能做到太师府亲兵的位置在这里守门,他们同样也是出类拔萃的士兵,但宁恪这些日子的高强度工作就算他们看了也有些发怵。
殊不知,对于宁恪来说,诛杀邪物乃是裁首圣殿所教导的天职,由此不仅能获得精神上的满足感,同样也可以恢复一定的体力。更何况,这几日的工作相较于此前她三四阶时候的高强度场景历练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宁恪,注意点,那马上带着的味道颇为强大,是个非常强大的妖族。哼,这堆家伙把身体都变成了人样,气息却毫不收敛,那变了有什么意义?披上一层皮而已。”面具提醒道。
“放心,我还没想着要去解决那个妖族。”
事分轻重缓急,在宁恪看来杀什么妖族都是一样的,重点在于对“万物”的破坏。这个祭仪的设计并不算先进,相比于人族对于祭仪的研究来说称得上一句简陋。但有时候简单就是最难办的,这个祭仪单纯就是用大量法器之类的东西堆砌出了一个强大的效果,也没有任何取巧的破解方法,只能一个个拆除它们设置的那些阵法节点。
这还得考虑妖魔继续向其中加码的情况。塞北人以及妖魔们多少年来搜罗的东西都被用在这里了,可关元这里背后可没有大魏国库顶着,打起来不免吃亏。
在考虑接下来要拆哪些阵旗的时候,宁恪得到了秦太师的宣召。
因为要交付姜瑶的手册,她才特意请求拜见。不过这一见面,却是吃了一惊。
秦太师老当益壮,虽然年纪不小了,却也只是头发胡子花白,面上有些皱纹而已,无论是魁梧的身材还是有神的目光都能显现出这位太师身体恐怕比一些年轻的将领还强。然而今日宁恪见到秦太师,却发现他已经须发全白,面色上也显出了更加明显的老态。
“太师,您……”
“一时殚精竭虑,不碍事。”秦钟在上首坐下,“宁钧天平日交付文书,并不来见我,今日既然特意来了,是有要事相商?”
宁恪点点头,取出怀中的书册。
“若我所料不差,姜瑶姜密探已经于今日出城了?”
“是,我已允她离城,以消除抵挡万物留下的隐患。但你既然提及此事,容我做好最坏的打算。”
“是的,我今早回城之时,看到了一匹无人驾驭的马匹,马匹背囊中,放有姜密探随身物什,若非遭遇不测,她必不会让马匹回返。”宁恪将手中的手册递上,“姜密探一直在研究一些旧日之事,想来她认为一些问题的解法也在此之中。我并无探究这些事情的意图,思前想后,此物还是交于太师手中,最为稳妥。”
秦太师接过手册,略翻了翻,长叹一声。
“我与姜密探并无几次交谈,但在少数交谈中,也听得出她所思所想并非大内之中监管皇宫内外事务,而在于古往今来之缘由。只因形势所迫,家国之重,按下了她个人的意图,此物终是未能成书。”
“太师,它非常重要。”宁恪认真地说,“我虽不懂研究,却知道此物的实用性。若上古时期的问题皆有答案,在人之律已经初步铺开的今朝,这或许是我们人族能更进一步的契机。”
“自是如此。宁钧天,老夫还没老眼昏花到看低了它的价值。会有人继续做下去的,哪怕……大魏有朝一日都不复存在,也会有人继续研究这里面的东西,直到我们重新认识到这天下与以往有何不同,又有何相同。”
“……好。若有朝一日,真有人据此找到人族新的出路,还望能将姜瑶之名注于书后,也好教人知道,最开始是谁做了此事。”
“不敢保证,但我若有余力,当成就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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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陈。
昔时邪物的影响随着它完成筑巢,而逐渐开始衰弱。按照陆凝从万妖山内得到的情报,对于这些打不了也杀不死的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据它们的生存本能,进行一定的诱导和监视,这只能算是一个妥协的办法,毕竟陆凝这边的三个游客还没想到能杀它们的办法。
不过这些邪物出来,意识到它们的不同之后,楼灵珠便又开了一个新篇来特别记述这些东西。“昔时邪物”这个集散地的命名没有被现在的人使用,而是专门用“异”这个字来特指这些飘忽不定的东西。
无形的筑巢者被命名为了无间行者,这个名字陆凝感觉很难跟其本质联系太多,但也没太在意。现在人们更担心的,是更多的“异”出现,彻底扰乱现在的生活。
“万幸的是,因为异的出现,勾陈之外的妖军退兵了。他们能打过来耗费不少,如今这一退,再想回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这异的出现……也未必是件坏事。”
楼灵珠在研墨,此刻勾陈外的妖军退去后,城内普通人至少是少了一桩需要担心的事情。而在陆凝成功让无间行者筑巢之后,被逆转的很多东西也开始恢复原状,城外的迷阵也恢复了正常,只是三位将军的病情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虽然绝阵之力恢复了,可被逆转的能量伤害的身体却也需要恢复。
赵渔樵现在常驻在那里,一时半会估计是离不开了,而陆凝……其实也得准备动身。
菱江的围城尚未解除,陆凝身为寒冰阵的第一掌令使,既然勾陈已经解围,就需要去支援。
“明日出发?”楼灵珠问。
“兵贵神速。”
“啊,可惜。我还想多问问你的见闻呢。万妖山的事情虽因未能全部证实,不能留在正式官方文书中,但我这记的野史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说着,楼灵珠就把树底下乘凉的陆凝拉了过来,到了她的书桌旁边。
“干什么?”
“我可不贪别人的东西,这些既然是你提供的,那就你来留个落款,到时候我这大荒列异经·异经篇里面,你就是最初的著书人。”
“别,我从小喜欢练武,读数写字就学了个大概,你让我著书立说不如让我上阵杀敌。”
“就写个名字就行,大部分东西你都口述给我了。对了,之后等赵先生忙完了,也得找他署名。将来我要专门做一套名录,毕竟这书肯定不是我一人能写成的,将来也会有知行谷的弟子,甚至只要是有记录的志向,就可以……”
“停停停,我给你署名就是了,写书这事我不懂,我见过的只能口述,你喜欢怎么写,便写上就好了。”
陆凝接过楼灵珠手里的笔,颇有些感慨,她本人倒是不像这个场景里的人设一样,若有机会,也想多看些历史掌故,充实一下自己的见闻。只可惜如今并没有那么多时间。
她提笔在楼灵珠留好的位置上,端端正正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如此一来,若你这书流传后世,我也算青史留名了。”陆凝打趣道。
“那得是记录在正史里才行,我这野史,多半是会被后人当成传奇传记来看了,不过也无所谓,我所欲者,唯有记录这一过程。”楼灵珠看了一眼陆凝的字,算不上特别好的书法,但行文板正,字迹清晰,力透纸背,倒是颇有武人风貌。
“我记得的东西,今天再与你讲讲。明日启程之后,再要见面叙说,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陆凝将笔递还,看了眼眼前的书籍,忽然心头升起一股别样的情绪来。
在此前诸般场景之内,她其实没有留下什么东西过,就算有过一些痕迹,也无足轻重。而如今落下自己的名字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名字或许会被记录到这世界后世的很多书籍之上,甚至有可能拥有某些举足轻重的地位。
——难怪五阶,总不免有人最终留在场景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