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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第一星 XI

    黑暗中带鳞片的眼皮正缓缓张开眼睛,露出一层翻动的薄膜,薄膜下金红色的虹膜内,狭长的瞳孔正喷涌着烈焰。

    它轻蔑地看向下方,仿佛可以轻易看穿那里的砖石、沙土与地面,残存的大理石柱与翠瑞尔圣殿层层迭迭如同监牢一样困住它的壁垒。

    用一种冰冷且漠然的目光,俯瞰整座要塞,随后发出一声冷笑,轻笑在漆黑幽静的大厅之中回荡,令砂石从拱顶之上沙沙滑落,如同缎带一样垂在精灵女神大理石的肩头上。

    那座曾经的圣像而今只不过剩下一半,碎裂的脸孔仍带着悲天悯人的的神态,但黑泥在祂足下蔓延丛生,溃烂的结缔组织如同拱卫着一团烂肉,将整座圣殿吞没,只剩下一只翅膀,一只爪子,与漫流而下的黑血。

    黑血漫过地毯,漫过台阶,一直流到大殿之外,沿着碎裂的大理石阶逐级向下,汇成瀑布,一直流淌到半山腰的广场之下,渗入那里的沟槽之中。

    直至汇满整座法阵。

    半垂的头颅上金红色的目光缓缓垂落,掩尽最后一缕光芒,但生满鳞片的巨口下,露出排排白牙,仍带着一抹尖锐的讽笑。

    黑暗的巨龙垂下头,垂下爪子,垂下一只翅膀,又重新陷入那个无穷无尽的梦境之中。在那梦境里,他看到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

    一个男人。

    一名少女。

    与一头还未成年的,在自己的余威之下瑟瑟发抖的幼龙。

    纯白的港口内,金色的舰队在阳光下如同发着光,大主教巴尔多玛立在船头,正看着一排排身着金红的骑士下船。

    他们是枢焰誓庭的活圣人,各大教区的圣者,教区的主教,甚至枢机,身体经过秘法的改造之后已经失去了一切感知能力。

    只身着厚重的甲胄,像是一座座移动的堡垒,身形经过改造之后也比常人高出近一倍,使用的武器只有异常巨大的连枷与流星锤,随着走动与盔甲碰撞叮当作响。

    半圣者戴着沉重的铁面具,雕刻成人脸的面甲将他们原本的容貌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道缝隙可以观察外界,只是缝隙之中的眼瞳正散发着不祥的红光。

    下方是高耸的护颈,而厚达两层的甲胄下面还有一层铰链与下方的魔导甲胄接驳,每一面金属上都绘制满层层迭迭仪式法阵。

    再套上一件镶金边的战袍,长袍的正中央绘制着一顶荆棘王冠,王冠的棘刺刺向金色的心脏,淌下赤血染红长袍。

    长袍的边缘上刻下数句祷文:

    ‘血从火中而出,

    而从两者中诞生的,必相互为敌。’

    ‘偕亡的众骑士啊,请指火为誓。

    那一日到来之时,

    你必将令众敌安息。’

    不远处誓庭的信使正停下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高大的骑士——半圣者——誓庭经过血源法术改造的半人半构装体。

    但这支军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数量怎么会如此之多?

    誓庭的舰队不久之前收到了来自于前线斥候的回报,说有另一支枢焰誓庭的舰队登陆了托洛格-玛洛区,舰队的指挥官正惊怒于谁这么胆大包天敢于假冒枢焰圣廷的舰队,但没想到派出的信使会遇上这样的一幕。

    在誓庭,半圣者骑士是拱卫教廷的核心力量,而且出于血源法术缺陷的原因,他们几乎不会离开誓庭的核心教区。

    但信使擦了擦眼睛,疑似自己看错了,他看着那支闪着光的舰队,其规模令己方的舰队相形见绌,那一刻他甚至产生了一个错觉。

    或许相比起这支誓庭的舰队来说,他们才更像是冒牌货。

    外围的士兵们瞥见了他的穿着,并未对他加以阻拦,信使得以一路来到那船下,向船上的人问道:

    “你们是谁派来的军队,是圣廷的支援么?”

    他看到船上的装饰,以及在甲板上来回穿行的骑士、教士们,心中再确定无疑,这就是一支誓庭的舰队。

    虽然对方的服饰,与纹徽的细节上,都让他感到有些陌生,但那种骨子里的感觉作不得假,作为誓庭的人,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此刻信使已经确信这些人就是同僚,但却有些好奇对方从何而来,为了解决血源诅咒的麻烦,圣殿近乎是倾尽全力。

    三个教区,还有众多的自由骑士,甚至向古训骑士团也发出了求助,虽然来的并不是全部三位枢机主教,但由贝蕾尔女士带队,圣廷的精锐近乎倾巢而出。

    这支舰队又是从何而来?

    他们为什么这时候才抵达,是没赶上集结的时间么?

    信使认为自己有必要确认清楚,但船上的教士们早已认出了他的身份,对于这些三百年前的幻影,他们并没有什么兴趣去了解:

    “这不是你该问的。”

    其中一个教士来到船舷边,居高临下地对他说道: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我们有我们的任务,这是誓庭的最高机密,与你们无关。”

    “可是贝蕾尔女士。”

    “女士也管不着我们,你大可以如此转告她,放心,我们不会阻止你们进攻,不过你们也别妨碍我们。”

    “你们也要进入要塞?”信使问道。

    “这当然,”那教士答道,“不过你们放心,我们会自己打开一条道路。去告诉你们的舰队,我们会从另一个方向展开进攻。”

    信使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些人既然要攻入要塞之内,那就是敌非友,眼下要塞内的情况急转直下,他们正需要一支生力军来缓解压力。

    何况这些也由不得他来决策,他只是一个负责传令的使节而已,只负责将这些话带回给舰队的指挥官,至于那之后如何。

    舰队的指挥官们和贝蕾尔女士自然会决策。

    大主教巴尔多玛正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回过身来对身边那阴影之中的人说道:“我们完全可以用得上他们,我们都出身于誓庭,是天然的盟友。圣炽女士曾经率领的这支远征军实力相当不俗,纵使在三百年前的时光之中他们只是幻影,但至少在这个战场上,这些人还派得上用场。”

    “当真?”化名科贝尔弗利克的流浪者笑了笑,“三百年前的誓庭和三百年后的誓庭当真一样?只怕贝蕾尔得知了你我合作的真相,第一个要斩了的就是我们,在那个年代,圣誓之军可是涤尽一切罪恶、容不得半点污浊的圣焰,你是打算试试那位女士手中的圣剑是否锋利?”

    “三百年后的誓庭也一样,”大主教答道,“誓庭和你的合作只是暂时的,是秘罗殿与十二众星之柱亏待了誓庭,而今我们连圣焰之誓的道途也无法保存,又何谈涤尽罪恶?这一切不过是权益之策,诅咒并非是我们的罪过,圣焰的子嗣是英雄的后代,我们不过是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罢了。”

    “那你打算见一见那位女士?”

    巴尔多玛沉默了下来,然后才严厉地开口道:“别废话,科贝尔弗利克,别忘了你的身份,誓庭不是来和你谈条件的。”

    阿尔特对于对方的恼羞成怒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别在意,我当然记得。不过我并不是要妨碍你们与那位女士叙旧,而是担心你们赶不上时间,错失了最后的机会而已。”

    “什么意思?”

    阿尔特顶着对方愈发阴沉的目光,向着沃—萨拉斯提尔城内看去,“要塞内的法阵已经启动,你们把那位旧世界的主人当做一个局外人,可我虽然觊觎着祂的权柄,却从未小觑过对方。要是你们一不注意,令祂的火焰从旧世界升腾而出,那么你们的世界恐怕就要面对一个更加惨淡的未来了——”

    他回过头,看向这位安德森教区的大主教,“至少这一点上我没骗过你们,在第一个预言实现,第一次星坠发生,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场灾难席卷而来的时刻,每一次能让这个注定坠入火海的世界苟延残喘的机会,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都殊为可贵。”

    “让我还是让它再一次归来,这取决于你们的选择,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们并没有做错事,也不算对不起圣焰之誓。”

    “后面那句话是多余的,”巴尔多玛开口道,“我们从现在开始占计划,攻入内城内,还有多少时间?”

    阿尔特看向那圣殿上空出现的一道道虚无缥缈的光环,罗塔奥人的舰队的持续火力仍未在结界上打开一道口子。

    但那些光环正彼此重迭在一起,构成一个更加复杂与精密的符号,它的北面、西南角虽然仍有空白,但一个巨大的悬浮在半空之中的法阵已经初现雏形。

    “法阵构成还需要时间,看起来你的同僚们占领节点的速度并不理想,”阿尔特开口道,“你们只要能将我送到中枢法阵,那么一切还有转机。”

    “交换契约吧。”巴尔多玛道。

    流浪者有些意外地看向对方,“你还相信这个?众圣的契约对我来说可没多少约束力。”

    “向黑暗的众圣指誓,”这位来自于安德森教区的大主教只冷静地看着对方,开口道,“发誓吧。”

    阿尔特一时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向黑暗的众圣指誓,那意味着对众圣的背叛,你想好了,主教大人?”

    “誓言完成的那一刻,”他一字一顿,“就是你身败名裂之刻。”

    大主教第一次笑了笑,露出无所谓的表情,“立誓吧——科贝尔弗利克,不,阿尔特先生,难道你害怕了?”

    阿尔特闭上了嘴巴,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才点了点头,一纸漆黑的契约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他伸出手,变出一只由奇美拉的黑羽织成的羽毛笔,并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抬起头,看向对方。

    大主教默默地看着那个名字,然后才将手中的权杖交给一旁的教士,除下头冠,然后用金刀划开手指,并在那契约之上按下手印。

    如此。

    契约成立。

    ……

    战场上,贝蕾尔心有所感地抬起头,向一个方向看去。

    她似乎感到那里有一道令人莫名心悸的目光,只是那种感觉一闪即逝,那目光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贝蕾尔默默看向山巅圣殿的方向,她当然明白那目光从何而来,当他们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那目光的主人便已无处不在。

    而半空中,法阵正在缓缓形成。

    它最先构成外围的三道圆环,当光柱冲天而起,支撑法阵的各处节点,圆环开始缓缓旋转,扫过半个天空。

    第一道圆环便已越过要塞的外墙,第二道圆环已笼罩在港区之外,第三道圆环远远扩张,将方圆数十里的天空覆盖其下。

    甚至涵盖了半空中罗塔奥人的舰队。

    那本来应该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但现在天平显然正向着预料之外的方向倾斜了过去。

    天空之上的法阵显得极为不正常,古老的符文之中流淌着一股氤氲的黑光,一道道影子正从中不断降下。

    当那紫色的火焰一沾着地面,立刻从中升腾而起一道阴影的怪物,向着地面上誓庭的军队、古训骑士飞掠而来。

    当首的骑士挥剑斩断那些影子,但影子一分为二,竟马上又融合为一,好整以暇地发出讥笑的声音,然后再一次扑了过来。

    当这样不死不灭的怪物还少的时候,骑士们尚还能维持阵线,但随着天空之中的法阵成形,城内几乎到处都是这样的怪物。

    那些涌动的阴影甚至汇聚成一道浪潮,从城内各处汹涌而来,视死如归的骑士们还好,但普通的士兵显然已经开始动摇了。

    “贝蕾尔女士?”

    随行的骑士面色不太好地看向他们的女主教,当贝蕾尔下令后撤时他们还有些非议,但此刻才明白这个命令的先见之明。

    他们几乎已经退到第六个法阵节点的外围,这些怪物的攻势还是如此汹涌如潮,如果这个时候他们还在中枢法阵附近——

    难以想象他们此刻已经减员多少了,那些普通人的士兵,甚至是侍从们恐怕早就崩溃了。

    可即便这么下去,也仍然不是办法。

    只是骑士们并没有得到回应。

    贝蕾尔没有作答,只是默默地看向一个方向,此刻沃—萨拉斯提尔原定计划之中的七个法术节点之中,有五个已经响应。

    虽然那响应此刻并非她本愿。

    但剩下的两个,却迟迟没有上线。

    她的目光落在要塞的西南方,那里原本是古训骑士团负责的一个方向,理论上几乎不可能失手。

    但就在片刻之前,她看到那里的法阵在半空之中投影成形,可只片刻之后,那里的符文闪烁了一下,既而消失了。

    除了她之外,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发生了什么?

    她忽然想到赛尔·吉奥斯带来的那个年轻人,那个本不应该存在的圣子,如果那是玛尔兰女士选中的人——

    那对方为什么至始至终都没有联系自己?

    一道焰光从半空降下,夺目的光芒像是沸水洒入雪中,将汹涌而至的浪潮融化出一片白地。

    人们回过头去,才发现贝蕾尔手持权杖,将目光投向他们。

    “随我来。”

    贝蕾尔冷静地开口道。

    ……

    法阵仍在扩大。

    甲板之上正忙碌的水手,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停了下来,他们对于结界的攻击近乎于无效,甚至反而起了反效果。

    沃—萨拉斯提尔的西方、南方与东北方,那个巨大的法阵已趋近于完成,三个较小的圆环在法阵之中浮现。

    一道笼罩整个要塞上方的阴影,正逐渐从法阵之中浮现出身形。

    一首、一翼、一爪。

    那腐烂的躯体的主人,正再一次缓缓张开眼睛,而这一次不再是错觉,那金色的瞳孔,正同时扫向所有人。

    城内的亡灵与黑暗爪牙,在那一刻皆尽灰飞烟灭。

    所有人都听到了锁链松动的声音——

    那像是一个幻觉。

    像是一面玻璃的镜子,正在片片碎裂。

    那团影子发出一声冷笑。

    而沃—萨拉斯提尔内的另一角,猫人小姐正仰头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摇了摇头,“好大的阵仗。”

    “那并不是利夫加德的力量,”水手长巴金斯见多识广,他与希尔薇德之父一起走遍了这个世界,也认得出精灵们的奇观。

    但每一次见到,他都忍不住赞叹,与自然的奇景相比起来,这人为的壮美一幕,实在是令人惊叹。

    法阵的力量束缚住了那头黑暗的龙王。

    而与这个通天彻地的结界比起来,奥述人们引以为傲的战争堡垒实在相形见绌,无论是这个结界,还是这座浮空要塞本身。

    才真正能称得上是魔法的奇迹。

    “我们要怎么办?”

    凯瑟琳紧皱着眉头看着四面八方围上来的东西。

    那些影人——她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这些生物的名字,看它们扭曲又狂乱的样子,显然不是围上来请他们去作客的。

    一个冷静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梅伊小姐,麻烦挡住它们。”

    姬塔翻开手中的魔导书。

    “我需要一点时间。”

    个子小小的女骑士点点头,举起大盾走上前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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