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 · 黑水河大营】
夜已经很深了,但中军大帐的灯火依然通明。
宇文成都并没有睡。他身披那件象征着大晋最高荣耀的“金丝蟠龙甲”,端坐在虎皮帅椅上,手中拿着一块白色的丝绸,正在极其缓慢、极其细致地擦拭着他的兵器——凤翅镏金镋。
帐外,五十万大军的营盘连绵数十里,一眼望不到头。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如同闷雷,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
这是绝对的力量。是足以碾碎任何城池的钢铁洪流。
但宇文成都的心里,却并不踏实。
“什么时辰了?”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如钟。
“回大帅,丑时三刻了。”亲兵在帐外恭敬地回答。
宇文成都的手停顿了一下。
丑时三刻。
按照计划,那三个“影卫”现在应该已经得手了。赵乐一死,北凉的后勤就会瘫痪;账房一烧,那个所谓的工票体系就会崩塌。
这招“釜底抽薪”,是他深思熟虑后的杀招。
他并不指望三个刺客能灭了北凉,他要的是乱。只要虎头城乱了,哪怕只乱一晚上,他的五十万大军就能趁势渡河,一举荡平那座让他屡次吃瘪的破城。
“报——!!”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长啸划破了夜空。
不是报喜的哨声。
那是充满了惊恐和慌乱的惨叫。
“大帅!回……回来了!影卫回来了!”
宇文成都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凤翅镏金镋发出一声嗡鸣。
“得手了?”
他大步走出营帐。
然而,当他看到营门口那一幕时,这位身经百战、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晋军神,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黑水河的河滩上,停着一艘小木筏。
木筏上,并没有站着人。
而是跪着三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那是他的王牌影卫,贪狼、破军、七杀。
此刻,他们被扒得只剩下裤衩,五花大绑,浑身青紫,肿得像猪头一样。最讽刺的是,他们的脖子上都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鲜红的油漆写着几个大字:
【大晋特产:送财童子】
“这……”
周围的大晋将领们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影卫啊!是能在大内皇宫来去自如的顶尖高手!怎么被打成了这副德行?
“谁干的?”
宇文成都走到木筏前,声音冷得能把河水冻住。
“是李牧之亲自出的手?还是那个哑巴巨汉?”
在他看来,能把这三人伤成这样,生擒活捉,对方至少得出动十几个同级别的高手,或者动用大军围剿。
跪在中间的贪狼艰难地抬起头。他的嘴肿得像两根香肠,眼睛只剩下一条缝。
“大……大帅……”
贪狼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一种信仰崩塌后的绝望。
“不……不是李牧之……也不是军队……”
“那是谁?!”宇文成都暴喝。
“是……是卖肉的……卖馄饨的……还有……纳鞋底的老娘们……”
全场死寂。
只有夜风吹过旌旗的猎猎声。
宇文成都愣住了。他身后的十几名万夫长也愣住了。
卖肉的?纳鞋底的?
“你在胡说什么?!”
宇文成都一把揪住贪狼的头发,把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提了起来,“你中了迷药?还是疯了?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能把你们打成这样?”
“大帅……是真的……”
旁边的七杀哭得像个孩子,“他们……他们不怕死啊!那个卖面的拿热汤泼我……那个小孩拿擀面杖打我……他们就像疯狗一样……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
“他们说……谁敢动他们的饭碗,他们就杀谁全家……”
宇文成都的手慢慢松开了。
贪狼像一摊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
宇文成都站直了身子,目光越过黑水河,死死地盯着对岸那座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虎头城。
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不怕李牧之的刀,也不怕江鼎的炮。
因为那是军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敌人。
但他怕这个。
百姓不怕死。
在他几十年的戎马生涯中,大乾的百姓是什么样的?是软弱的,是自私的,是看到大晋旗帜就会跪地求饶、只顾着自己逃命的羊。
可现在,羊变成了狼。
为了护住那个所谓的“北凉”,为了护住那个江鼎,这群羊竟然敢对最凶猛的狮子露出獠牙。
“江鼎……”
宇文成都喃喃自语,手指紧紧扣住冰冷的栏杆。
“你到底给这群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是怎么做到的?让一群流民,变成了比死士还可怕的疯子?”
这是一种超出了他认知的力量。
这不再是两国交兵,不再是简单的攻城略地。
这是一种……国运的质变。
“大帅,现在怎么办?”副将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再派人去?”
“派人?”
宇文成都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了一抹狰狞的冷笑。
“没用了。暗杀、离间、收买……这些招数对现在的北凉,已经没用了。”
“因为那里已经是一个铁桶,一个上下同欲的怪物。”
“要想赢……”
宇文成都猛地转身,大步走回帅帐。
“就只能用绝对的力量,把它彻底砸碎!”
“传令!”
“明日卯时,造饭!辰时,渡河!”
“全军压上!不留预备队!不计伤亡!”
宇文成都抓起令箭,狠狠地扔在地上。
“神机营把所有的投石机都推到河边!给我日夜不停地轰!”
“告诉将士们,不要把北凉人当百姓。在那个城里,连三岁的小孩,都是敌人!”
“屠城。”
宇文成都吐出最后两个字,眼神中再无一丝怜悯。
“只有死绝了的北凉人,才是好北凉人。”
……
黑水河对岸。
虎头城的城头上,江鼎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裹了裹身上的狐裘,打了个喷嚏。
“参军,着凉了?”必勒格在旁边递过一杯热水。
“没。”
江鼎揉了揉鼻子,看着对岸那突然变得躁动起来的火光。
“是对面那位大帅,急眼了。”
“他终于明白,他面对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个正在崛起的……国家。”
江鼎接过热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急眼了好啊。急了,就会出错。”
“必勒格,去告诉公输大师。”
“他的‘水力锻锤’别停。另外……”
江鼎指了指脚下那坚固的城墙。
“把咱们给宇文大帅准备的‘第二道大菜’,端上来吧。”
“明天,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