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卷着黄沙,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两万名新兵列队整齐。他们没有黑龙营那种令人窒息的煞气,也没有正规军那种令行禁止的严苛。
他们更像是一群刚吃饱饭的农夫。
身上的皮甲是旧的,修补过的,手里的长矛是新打的,还没见过血,很多人脚上还穿着草鞋。但他们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火。
那是对好日子的渴望。
“都在看什么呢?”
江鼎骑在一匹高大的骆驼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白布防晒,手里拿着个水囊。
“都在看家里的婆娘和孩子?”
江鼎指了指城门口那群前来送行的家属。那些妇人手里拿着刚发的白面馍,孩子们穿着不合身但干净的新衣服,正在挥手。
“记住这一眼。”
江鼎的声音懒洋洋的,却传得很远。
“你们去西域,不是去送死的。是去挣这份家业的。”
“在那边,有像山一样的铁矿,有白得像雪的棉花,还有咱们急缺的硝石。把那些东西抢回来,你们的婆娘就能穿新衣,你们的娃就能天天吃肉。”
“这一趟,谁要是怂了,那就把那块‘良民牌’交出来,滚回去接着当流民!”
“不怂!!”
“抢他娘的!!”
两万人吼得参差不齐,但那股子为了生活拼命的劲头,比任何口号都管用。
城楼上,李牧之和赵乐并肩而立。
“这支兵,能行吗?”赵乐有些担忧,“毕竟只训练了不到一个月。”
“行。”
李牧之目光坚定。
“因为他们有欲望。长风给他们种下的不是忠君报国的虚火,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这种兵,也许打不了逆风仗,但在顺风局里,他们比狼还凶。”
“而且……”
李牧之看着那个骑在骆驼上摇摇晃晃的背影。
“有他在,这仗输不了。”
……
行军是枯燥的,尤其是走进沙漠之后。
烈日当空,大地像个蒸笼。
但江鼎的队伍里,却出现了一道奇景。
并没有想象中那种人困马乏的惨状。
只见队伍中间,几十辆经过改装的大车,正在沙地上……滑行?
那是江鼎让公输冶设计的“沙橇”,类似雪橇,但底板更宽,更加防陷,前面用骆驼拉着,车上装着沉重的水桶和粮食。
更绝的是,每当顺风的时候,士兵们就会在车上竖起一面面简易的帆布。
借着风力,沉重的辎重车竟然跑得比人还快。
“神了!真是神了!”
一个老兵油子一边推车一边感叹,“俺以前走西口,哪次不是累得脱层皮?跟着参军打仗,咋感觉跟郊游似的?”
“少废话!省着点力气!”
瞎子躺在车顶上,骂骂咧咧道,“前面就是‘黑水城’遗址了。过了那儿,就进了楼兰国的地界。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点的!”
江鼎坐在最前面的一辆“指挥车”里,正拿着那张从大晋细作手里抢来的西域地图,眉头微皱。
“参军,怎么了?”铁头凑过来问。
“不对劲。”
江鼎指了指地图上的几个点。
“楼兰是个小国,也就是个绿洲城邦,人口不过十万,兵力顶多一万。他们哪来的胆子,敢扣咱们北凉的人?”
“除非……”
江鼎眯起眼睛。
“除非有人给了他们胆子。或者是……许了他们什么好处。”
“大晋?”铁头反应很快。
“八成是。”
江鼎收起地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宇文成都那老小子,正面打不过咱们,就想在后面给咱们使绊子。他是想借楼兰的手,断了咱们的硝石来源。”
“可惜啊。”
江鼎从怀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赵乐用羊奶和麦芽糖试制的,剥开糖纸塞进嘴里。
“他不知道,咱们这次来的,不是五百人,是两万张饿急了的嘴。”
“传令!”
江鼎坐直了身子。
“全军加速!天黑之前,我要在楼兰城下埋锅造饭!”
“告诉兄弟们,今晚这顿饭,咱们吃楼兰国王的!”
……
【西域 · 楼兰王宫】
与其说是王宫,不如说是一座修得比较豪华的土堡。
楼兰国王阿卜杜正坐在铺满波斯地毯的王座上,手里拿着一只金杯,脸色却有些难看。
在他下首,坐着一个身穿大晋服饰的使者。
“使者大人,您不是说,北凉现在正被大晋五十万大军围困,自顾不暇吗?”
阿卜杜把金杯重重一放,“那为什么我的斥候回报,说有一支两万人的军队,正朝着我们杀过来?!”
“大王不必惊慌。”
大晋使者淡定地喝了口酒,“那不过是些流民组成的乌合之众。那个江鼎,就是个被大乾朝廷通缉的丧家之犬。他来这儿,不过是虚张声势,想要回那个人质罢了。”
“人质……”
阿卜杜转头看向大殿角落。
那里有一个铁笼子。
笼子里关着的,正是必勒格。
和之前的狼狈不同,此时的必勒格盘腿坐在笼子里,身上虽然脏,但神色却出奇的平静。他甚至在用手指在地上画着什么。
“喂,小子。”
阿卜杜走过去,踢了踢笼子,“你那个主子带人来救你了。你说,我是该把你煮了祭旗,还是把你挂在城头上当挡箭牌?”
必勒格停下手指,抬起头。
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丝……怜悯。
“我要是你,现在就会打开城门,跪在地上,准备好烤全羊和美酒。”
必勒格淡淡地说道。
“大胆!”阿卜杜大怒,“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我有沙漠天险,有坚固的城墙,还有大晋的支持!他两万流民能奈我何?”
“流民?”
必勒格笑了。
那是他在江鼎身边学会的、那种看透一切的笑。
“你知道我这几天在地上画什么吗?”
必勒格指了指地上的线条。
“我在算账。”
“算什么账?”
“算你们楼兰城,能值多少钱。”
必勒格站起身,抓着栏杆。
“我那位老师,他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他既然带了两万人来,那就说明,他要从你这儿拿走的东西,至少值两万人的出场费。”
“你那点城墙,挡不住他的‘真理’。你那点沙漠,挡不住他的贪婪。”
“国王陛下。”
必勒格凑近阿卜杜,声音像恶魔的低语。
“你现在的选择,不是杀不杀我。而是……你想怎么死?是被炸成碎片,还是被那两万个流民,撕成碎片?”
“你!”
阿卜杜被这孩子的眼神吓得退了一步,恼羞成怒,“来人!把他给我吊起来!挂到城门上去!我倒要看看,那个江鼎敢不敢动真的!”
……
黄昏。
两万北凉新军,像一片黄色的沙尘暴,出现在了楼兰城下。
他们没有立刻攻城,而是在距离城墙一里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然后……
开始埋锅造饭。
“真香啊。”
江鼎坐在沙丘上,看着远处城墙上那个被吊在半空中的小小身影,眼神冷了下来。
“参军,那是必勒格!”瞎子急了,“这帮畜生!把他吊在风口上,这是要晒死他啊!”
“别急。”
江鼎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铁头。
“去,把这个射进城里。”
“这是啥?战书?”铁头问。
“不。”
江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是‘账单’。”
……
“嗖!”
一支长箭钉在了楼兰王宫的柱子上。
阿卜杜取下箭上的纸,打开一看,差点气得吐血。
纸上没有宣战的豪言壮语,只有密密麻麻的数字:
【北凉讨债单】
精神损失费: 惊吓我方重要人员必勒格,折银五万两。
误工费: 两万大军长途跋涉,每人每天一两,共计二十万两。
硝石矿开采权: 永久归北凉所有,折价……无价。
利息: 每日递增一成。
最后还有一行大字:
【限日落前结清。否则,城破之时,鸡犬不留。】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阿卜杜把账单撕得粉碎,“他以为他是谁?大乾皇帝吗?!传令!死守!给我死守!我就不信他们能飞进来!”
……
城外。
日落西山。
江鼎看着城墙上那依然没有动静的大门,叹了口气。
“看来,这位国王陛下是个守财奴啊。”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
“公输大师,该干活了。”
“得嘞!”
公输冶带着一群工匠,推着十辆被油布盖着的大车走了上来。
油布掀开。
露出的不是之前那种粗糙的铁桶炮,而是十门崭新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青铜炮。
这是利用水力锻锤和更好的模具,造出来的“真理三号”。射程更远,精度更高,而且……能发射开花弹,虽然还是引信式的,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黑科技了。
“目标,城门楼子。”
江鼎指了指那个吊着必勒格的地方。
“别伤着人。给我把那个吊索的架子炸断了就行。能做到吗?”
“小看老夫?”
公输冶撇了撇嘴,亲自调整炮口,“若是打歪了半寸,老夫把这炮吃了!”
“好。”
江鼎举起手,看着天边最后的一丝余晖。
“那就给这位国王陛下,上一堂关于‘欠债还钱’的课。”
“开炮!”
轰!!!
十门青铜炮同时怒吼。
橘红色的火球划破暮色,带着尖锐的啸叫声,精准地砸向了楼兰城的城头。
这一刻,西域的沙漠,终于听到了来自北凉的声音。
那是工业文明对游牧文明的……
第一声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