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京城,上元灯节。
整座城市像是一锅煮沸了的金汤。御街两侧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龙灯、凤灯、走马灯,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无数身穿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在街头游玩,吟诗作对,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和名贵熏香的味道。
这繁华盛世的景象,让人根本想不到,仅仅在几千里外的北境,十万流民刚刚靠着一碗杀猪菜才勉强活过了这个冬天。
【当朝左相·严府】
与外面的喧闹不同,严府的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左丞相严嵩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捻着一串沉香佛珠。他已经六十多岁了,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那双半开半合的眼睛里,藏着能吞噬整个朝堂的权谋。
在他面前的地上,跪着一个……或者是趴着一个“怪物”。
苏文。
这个曾经风度翩翩的门阀死士,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恶鬼。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洗不掉的猪屎味和脓疮溃烂的恶臭,衣衫褴褛,十根手指的指甲全都翻了起来(那是赶路时冻坏的)。
“你是说,这本账册,是你躲在赵无极私宅的猪圈里,拼死带出来的?”
严嵩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候一个老朋友,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才是他最可怕的时候。
“回……回阁老。”
苏文趴在地上,声音颤抖,“千真万确。赵无极那个阉狗……他在北境一手遮天!他不仅收了蛮子十万两白银,还答应割让黑石三城!这账册上,每一笔都记着呢!”
“为了灭口,他派绣衣卫追杀属下……属下不得已,才在猪圈里躲了三天三夜……”
说到“猪圈”二字,苏文的眼中流下了屈辱的泪水。那不是演的,那是真情流露。那种被公猪支配的恐惧,让他现在的每一次颤抖都显得无比真实。
严嵩没有说话。
他拿起那本沾着污泥的账册,用两根手指捏着,翻开了第一页。
烛光下,账目清晰,笔迹……确实有几分像赵无极的狂草(老秀才的功力)。
“蛮子退兵,是因为收了钱……割地求和……”
严嵩喃喃自语,嘴角慢慢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他信吗?
作为一只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狐狸,他其实只信一半。赵无极贪财是真的,但割地这种诛九族的大罪,借那个阉狗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轻易留下这种把柄。
但是,这重要吗?
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本账册是一把刀。一把能把最近风头正盛、甚至敢在御前给他甩脸色的阉党一刀捅死的快刀。
“既然刀递到了手里,哪有不杀人的道理?”
严嵩合上账册,随手扔进一旁的铜盆里。
“烧了。”
“啊?”苏文惊呆了,“阁老,那是铁证啊!烧了怎么扳倒阉党?”
“蠢货。”
严嵩看着那燃烧的火苗,眼神幽深,“这种东西若是拿上朝堂,那就是逼着陛下彻查。一旦彻查,绣衣卫那帮疯狗就会反咬一口,到时候万一查出是假的,或者查出这账本的来源不清不楚,老夫就被动了。”
“杀人,要诛心。要让陛下自己去‘发现’,而不是我们去‘告发’。”
严嵩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漫天的烟花。
“你刚才说,北凉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回阁老!”苏文咬牙切齿地说道,“那里简直就是乱臣贼子的窝!那个叫江鼎的参军,把持着流民和工坊,大肆敛财!他和李牧之穿一条裤子,把北境经营得针插不进!而且……”
苏文顿了顿,抛出了江鼎教他的那套说辞:
“而且,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似乎也是赵无极!那个江鼎,对赵无极言听计从!他们这是在借着打仗的名义,把北境变成阉党的私产!”
“好。”
严嵩笑了。
“私产。这两个字用得好。”
“陛下最恨的,不是贪官,也不是庸臣,而是有人动了他的江山,动了他的兵权。”
“来人,带苏先生下去休息。请最好的郎中,给他治伤。”
严嵩转过身,眼中的杀意一闪而逝。
“明日早朝,老夫要给咱们的那位赵千户,还有那位‘劳苦功高’的李太保,唱一出大戏。”
……
【次日·金銮殿】
今日的朝会,气氛格外压抑。
皇帝赵祯坐在龙椅上,眼圈发黑,显然是昨晚赏灯熬了夜,此刻正有些不耐烦地听着户部尚书汇报各地的雪灾情况。
“陛下!”
就在这时,严嵩突然出列,手持笏板,跪伏在地。
“老臣有本要奏!事关社稷安危,老臣不得不冒死进言!”
赵祯揉了揉眉心:“严爱卿,又有何事啊?”
“臣弹劾绣衣卫指挥佥事赵无极,欺君罔上,通敌卖国!弹劾镇北将军李牧之,拥兵自重,私自割地!”
轰——!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惊雷,在金銮殿上炸响。
站在武将队列里的赵无极吓得差点跳起来:“严嵩!你血口喷人!咱家刚立了大功,你这是嫉妒!是污蔑!”
“污蔑?”
严嵩直起身子,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
“陛下,臣接到北境密报。金帐王庭之所以退兵,并非慑于我大乾天威,而是因为赵无极与蛮族私下达成交易!许诺割让黑石三城,并贿赂白银十万两!”
“如今,北境流民十万,皆被编入所谓‘北凉工坊’,日夜打造军械,囤积粮草。而这一切,皆由赵无极一手操控!他这是要在北境……另立朝廷啊!”
“你胡说!胡说八道!”赵无极尖叫着扑跪在地上,“陛下!冤枉啊!那北凉工坊是李牧之搞的,跟咱家没关系啊!咱家连一文钱都没见过!”
赵祯坐在龙椅上,原本昏昏欲睡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他看着下面吵成一团的两人,心里的疑云却越来越重。
赵无极贪财,他是知道的。李牧之能打,他也是知道的。
但如果这两人联手了呢?
一个有权,一个有兵。如果他们真的在北境搞出了个“小朝廷”,那他这个皇帝算什么?
尤其是那个“北凉工坊”。十万流民,不靠朝廷拨款就能养活?还能打造军械?
这钱哪来的?这铁哪来的?
“够了!”
赵祯猛地一拍龙椅,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赵无极,你说你没拿钱,那北境的十万流民吃什么?李牧之哪来的钱养他们?”
“这……”赵无极语塞。他确实不知道江鼎是怎么变出钱来的,但他知道自己真的收了两万两“定金”。这要是说出来,那就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看着赵无极支支吾吾的样子,赵祯的心凉了半截。
“好啊,好得很。”
赵祯怒极反笑,“朕的绣衣卫,朕的镇北将军,原来都是做生意的好手!”
“传旨!”
“绣衣卫指挥佥事赵无极,停职查办!着大理寺彻查其家产!”
“镇北将军李牧之,虽有守土之功,但治军不严,纵容属下经商敛财。即日起,罚俸三年!北凉工坊所有产出,必须上缴户部,不得私自售卖!”
“另……”
赵祯的目光扫过严嵩,最后落在兵部尚书身上。
“兵部即刻派遣‘巡边特使’,前往北境接管北凉工坊,清查账目。朕倒要看看,那个叫江鼎的参军,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把朕的北境变成他的聚宝盆!”
“退朝!”
……
【北境·镇北军大营】
几天后,当这道圣旨的内容传回北凉时,江鼎正坐在刚建好的“讲武堂”里,给必勒格和几十个黑龙营的年轻骨干上课。
黑板上,写着四个大字:【经济制裁】。
“参军!不好了!”
瞎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京城那边来消息了!皇帝信了严嵩的邪,把赵无极给办了!但是……他也派了特使来,要接管咱们的工坊!还要咱们把赚的钱都交上去!”
教室里,必勒格和众人都紧张地看向江鼎。
工坊是他们的命根子,要是被朝廷收走了,这好日子就到头了。
江鼎却笑了。
他放下手里的粉笔,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慌什么。”
“这早在我的预料之中。”
江鼎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热火朝天的景象。
“严嵩这只老狐狸,果然没让我失望。他帮我们干掉了赵无极这只盯着咱们的恶狼,但也引来了皇帝这头多疑的老虎。”
“接管工坊?”
江鼎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
“北凉工坊的核心,不是那几间破房子,也不是那些机器。核心是人,是技术,是销路。”
“没有我的‘暖身甲’配方,他们做出来的就是一堆臭皮子;没有我跟逍遥王的交情,他们做出来的东西卖给谁?”
“传令下去。”
江鼎转过身,眼神变得狡黠而坚定。
“工坊立刻‘停产检修’。把所有的核心工匠,还有老黄配药的方子,全部转移到阴山背面的秘密基地去。”
“特使不是要来查账吗?给他在账面上做平。让他看到一个亏得裤衩子都不剩的烂摊子。”
“还有……”
江鼎看向必勒格。
“狼崽子,你的机会来了。这次特使来,肯定会带着兵部的护卫。我要你带着你的‘同学’们,去跟他们玩玩。别弄死,但要让他们知道,在北凉,离了我们黑龙营,他们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这就叫……”
江鼎在黑板上重重地写下四个字:
【坚壁清野】。
“想摘老子的桃子?老子让他连桃树叶子都吃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