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乡村小说 > 一世清风越时空 > 第三十六章:伊州初遇冷对待

第三十六章:伊州初遇冷对待

    伊州的风裹着沙砾,像无数细小的针,打在人脸上生疼。远远望去,城墙在漫天黄沙中显出灰黄的轮廓,哨塔上的守军像两尊钉在夯土里的木桩,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姚则远掸了掸官袍前襟的沙尘,尽管那身曾经体面的官服早已沾满旅途的风尘,但他的腰背依旧挺得笔直,没有半分颓唐。

    守城的兵卒验过贬谪文书,眼珠从姚则远脸上滚到他身后褴褛的队伍——姚夫人牵着瘦弱的姚子瑜,几个随从扛着简单的行囊,李参将派来的两个押送兵则抱着刀,一脸不耐地站在最后。兵卒鼻腔里挤出一声轻哼,语气里满是嘲弄:“贬谪来的?”他踢了踢脚边半瘪的水囊,“将军府往东三里,自己寻去吧,别在这儿碍眼。”

    顺着兵卒指的方向走去,脚下的土路崎岖不平,每走一步都能扬起细小的沙尘。不多时,一座破旧的院落出现在眼前,夹在两堵歪斜的土墙中间,木门上挂着半幅残破的毡毯,风一吹就簌簌作响。姚夫人试探着伸出指尖刚触到门板,就有细碎的灰尘簌簌落下,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娘,我来扫。”姚子瑜抢过随从手里的笤帚,费力地清扫着院中的尘土,扬起的灰雾让他连声咳嗽。李参将派来的两个兵斜倚在墙根,刀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土坯,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姚则远没有理会他们的态度,从行囊里取出那本边缘已经磨出毛边的《西疆水文志》,小心翼翼地摊开在院中那台布满裂纹的石磨盘上,又压上卷角的西北舆图。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来,照亮了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那是他沿途记录的水文、地形,每一笔都凝聚着他的心血。

    “爹,墨研好了。”姚子瑜端着一方小小的砚台走过来,看着父亲指尖在伊州城外那些干涸的河沟网线上来回移动,眼神里满是好奇与崇拜。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是将军府的亲兵传话来了。姚则远正专注地在图上标注第七处干涸的泉眼,闻言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收起纸笔便跟着亲兵往将军府去。

    伊州将军踞坐在堂上的虎皮椅上,铠甲勒出微微凸起的腹甲,脸上带着几分倨傲。他捏着姚则远的履历纸,扫了两眼便扔了回来,语气带着不屑:“文官?”他嗤笑一声,“在明州闹腾得不够,跑到西疆来想指点江山?”

    姚则远垂手立在堂下,姿态恭敬却不卑微:“戴罪之身,不敢谈指点,唯愿能为边陲效力,略赎前愆。”

    “边陲之地,可不养只会耍嘴皮子的人。”将军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语气生冷,“从今日起,每日卯时你去巡城尉那里点卯,误一刻便打二十鞭。至于军政事务,”他斜睨着姚则远灰扑扑的袖口,“还轮不到你沾手。”

    走出将军府,风沙更烈了。姚则远没有直接回到那座破旧的院落,而是沿着城外的土路慢慢走着,一步一步,数着道旁龟裂的田垄。土地干裂得厉害,缝隙宽得能塞进手指,显然已经许久没有过雨水滋润。不远处,一个老农正蹲在干涸的沟渠底,用粗糙的手指掏着底下仅存的一点湿泥,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像是嵌进了皮肉里。

    “老丈,这渠几年没通水了?”姚则远走上前,轻声问道。

    老农头也不抬,只顾着手里的活计,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三年?五年?谁还记得清呢?官爷问这个做啥?难不成还能引来水?”

    姚则远蹲下身,捻起一撮土块在指间碾碎,土壤干涩得没有半点湿气:“南边有种沙棘麦,耐旱得很,或许在这儿能种。”

    老农的动作顿了顿,突然警惕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正远远跟着的押送兵,然后迅速猫腰缩回土坡后,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姚则远心中了然,想必是这些年官府的折腾,让百姓们早已不敢轻易相信任何官员。

    接下来的十日,姚则远每日准时卯时点卯,辰时便独自出城。戈壁滩的烈日毒辣得能烤脱人一层皮,他的官袍早已被汗水浸透,又被烈日晒干,反复几次后,衣料上结满了白色的盐渍。靴底磨穿了,他便用草绳紧紧缠上,继续在荒漠中行走,丈量土地,记录地形,寻找任何可能存在水源的痕迹。

    这日,姚则远巡至红柳沟,远远就听见一阵嘈杂的打骂声。走近一看,只见七八个农户正围着一个少年拳打脚踢,有人手里还拿着锄头,重重地砸在少年的脊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捶打一块朽木。“偷水贼!竟敢偷我们的水!”一个壮汉怒吼着,又踹了少年一脚。

    姚则远急忙拨开人群。那少年蜷缩在地上,怀里死死护着一个破陶罐,罐口晃出浑浊的水痕,显然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点水。少年的脸上满是泥土和泪痕,嘴角还挂着血丝,却依旧死死护着陶罐,不肯松手。

    “住手!”姚则远沉声道。

    农户们愣了一下,见是个穿着官服的人,虽不知官职大小,却也暂时停了手。一个年长的农户上前一步,愤愤地道:“官爷,这小子偷我们的水,可不能轻饶了他!”

    姚则远看向那少年,轻声问:“这水,是哪来的?”

    少年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牙齿磕得咯咯作响,声音微弱:“鬼洞……北面的鬼洞……岩缝里滴的水,我接了三天,才接了半罐……”

    姚则远心中一动,从袖中掏出所有铜钱,递给那个年长的农户:“这孩子我替他赔罪,这些钱,够买几罐水了吧?”

    农户们见有钱可拿,又看姚则远不像恶人,便骂骂咧咧地散了。姚则远扶起少年,将铜钱塞到他手里:“快回家去吧,以后别再冒险了。”

    少年望着姚则远,眼中满是感激,磕了个头后,抱着陶罐飞快地跑了。姚则远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按着少年说的方向,绕道去了北面的“鬼洞”。那是一处隐蔽的山洞,洞口布满了乱石和杂草,洞内昏暗潮湿。果然,在洞深处的岩壁上,有细小的水珠缓缓渗出,滴落在下方的石洼里,积成了一汪小小的水潭。姚则远走上前,指尖沾了一点水,送进嘴里,咸涩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确确实实是活水。

    回到破旧的院落时,天色已经暗了。姚则远点亮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案几。他铺开舆图,用朱笔仔细圈出鬼洞北五里处的一片洼地,那里地势低洼,看起来像是一处废弃的古河道。“明日带锹去看看。”他咳嗽着灌下一口凉水,连日的劳累让他有些沙哑,“那洼地,说不定能挖出水源。”

    几日后,伊州将军在城楼上巡查,无意间瞥见城外荒漠中,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带着三个随从在洼地掘沙。那人穿着粗布麻衣,汗湿的衣衫紧紧贴在背上,远远看去像一块移动的礁石,在茫茫黄沙中格外显眼。

    “那是谁?在那儿做什么?”将军皱着眉问身边的亲兵。

    亲兵顺着将军指的方向看去,答道:“回将军,是那个贬谪来的姚则远。已经在那儿挖了二十七日了,日日如此,说是在找水源。”

    亲兵说着,递上姚则远的点卯录,又呈上一卷粗纸。将军展开粗纸,只见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标注,竟是一幅伊州水脉草图,上面标注着三十七处疑似水源点,还有详细的地形分析。

    “这是他画的?”将军有些意外。

    “是他夜间画的。属下悄悄打听了,这些标注的地方,和老农们说的旧泉眼能对得上七八处。”亲兵如实禀报。

    将军捏着那卷纸,走到箭垛前,久久没有说话。城下,姚则远正俯身丈量刚掘出的沙坑深度,腰侧挂着的牛皮水袋空荡荡地晃着,显然已经许久没有补充过水了。

    “给他送一筐馕过去。”将军转身时,踢到了脚边的箭壶,声音有些生硬,“就说……是给狗吃的。”

    暮色四合,姚则远盯着新掘出的潮湿沙土,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他从怀中掏出炭笔,在《水利工程概要》的扉页上疾书:沙层下六尺见湿土,疑有伏流,可引至东滩灌溉……

    远处传来驼铃响,三匹军驼驮着水囊和馕饼停在了不远处的沙梁上。送物资的亲兵扔下东西,便催着驼队转身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觉得晦气。

    姚则远没有在意他们的态度,走上前掰开馕饼,分给随行的随从。干硬的馍渣噎得人直抻脖子,却没人抱怨。他走到背风处,就着最后一点天光,将新发现的伏流走向仔细添进舆图里,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夜风卷起图纸的一角,露出墨迹未干的批注:引伏流灌东滩,可垦田百二十亩,惠及农户三十余家。

    姚则远将图纸小心翼翼地收好,抬头望向伊州城的方向。风沙依旧,前路漫漫,但他心中没有丝毫动摇。他知道,自己虽为戴罪之身,却不能因此消沉。这片土地虽荒凉,却也是大炎的疆土;这里的百姓虽贫苦,却也是大炎的子民。只要能找到水源,改良土壤,总能让这片土地焕发生机,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他握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无论遭遇怎样的冷遇和刁难,他都不会放弃。伊州的风沙再烈,也吹不灭他心中为民谋福的信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