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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鱼钩、喉咙与饿殍

    意识回归的感觉,像是沉入冰冷的海底,然后被人用一根生锈的鱼钩,粗暴地从喉咙里勾了出来。

    苏砚(暂且这么称呼他吧,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猛地睁开眼。

    首先涌入的不是光线,而是一种黏腻的、弥漫在鼻腔里的铁锈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他试图吸一口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肺叶传来针扎似的刺痛。

    他躺在那儿,一动不敢动,眼珠在眼眶里缓慢转动。

    灰蒙蒙的天空。不是阴天的灰,而是那种陈年纸张被烟熏火燎后泛出的、带着污渍的、了无生气的灰。几只鸟——或许该叫麻雀,但毛秃了大半,露出底下灰粉色的皮肉——以极其敷衍的姿态,稀稀拉拉站在几根歪斜的电线上。它们不叫,只是偶尔扑棱一下残缺的翅膀,调整站姿,发出枯叶摩擦般的、让人牙酸的声响。

    这不是他的出租屋。没有堆成山的外卖盒,没有闪烁的RGB游戏设备,没有那张躺上去能陷进去半个身子的懒人沙发。也不是医院。没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没有惨白到反光的天花板,没有滴滴作响的监护仪器。

    这是一条……土路。身下是硌人的碎石和硬土,粗糙的麻布衣料摩擦着他裸露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他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百骸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不,更像被人抽走了骨头,只剩下沉重、麻木、不断传来抗议信号的皮囊。

    他艰难地,一寸一寸地,抬起脖子,低头看向自己。

    一件看不出原色,沾满泥垢、可疑污渍和破洞的破烂麻衣,勉强挂在身上,空荡荡的,仿佛一阵稍大点的风就能把它吹走。透过衣襟的破口,他看见自己胸前嶙峋的肋骨,一根根清晰可辨,像一副被顽童恶作剧后胡乱丢弃在沙滩上的旧梳子。皮肤是蜡黄的,紧紧包裹着骨头的形状,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虬结凸起,仿佛随时会挣破这层薄薄的束缚。

    “嘶……”他试图发出声音,却只听见喉咙深处砂纸摩擦般的嘶哑气流。

    不是疼。或者说,不全是疼。是一种更原始、更凶猛、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感觉,正从腹腔最下方,那个本该是胃的地方,化作一个疯狂旋转、吞噬一切的黑洞,咆哮着席卷了他的全部感官。

    饥饿。

    这感觉如此尖锐,如此霸道,瞬间压倒了所有其他的不适和迷茫。他饿,饿得眼前发黑,饿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缓慢粘稠声,饿得恨不能啃下自己身上一块肉来。

    我是谁?

    我在哪儿?

    这两个曾经在无数哲学著作和深夜emo时刻闪现的问题,此刻不再是形而上的思辨,而是具体、迫切、关乎下一秒生死存亡的致命拷问。

    他记得……一些模糊的碎片。闪烁的、散发着蓝光的屏幕,键盘上飞舞到近乎抽搐的手指,手机屏幕上不断弹出的、色彩鲜艳到失真的食物图片,还有……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着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黑暗漩涡,正向他迎面扑来。

    然后就是无边的寒冷和下坠。

    “猝死?”他翕动干裂的嘴唇,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就因为我……连肝了七十二小时?”

    可是,如果死了,为什么还会饿?饿得如此真实,如此撕心裂肺?

    “咕噜噜——”

    肚子发出一串雷鸣般的、毫不留情的抗议,瞬间把他从关于生死的迷思中拽了回来。活下去,填饱肚子,这是此刻唯一清晰、唯一正确的念头。什么身份,什么地点,什么该死的旋转黑洞,都去见鬼吧。

    于是,一段堪比地狱边境漫游的求生之旅开始了。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双腿抖得像狂风中的芦苇,每走一步,膝盖都发出不堪重负的**。他沿着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土路挪动,目光在道路两旁枯黄的野草、稀疏歪斜的矮树间逡巡,寻找着一切看起来可以入口的东西。

    草根。他跪在地上,用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指,疯狂地刨开坚硬冰冷的泥土,挖出那些细瘦的、带着土腥味的草根,胡乱在同样脏污的衣襟上蹭两下,就塞进嘴里,用仅存的几颗还算结实的后槽牙,费力地咀嚼。苦涩、粗糙的纤维刮擦着喉咙,但他强迫自己咽下去。

    树皮。找到一棵看起来稍微不那么干枯的树,他用指甲抠,用牙齿啃,剥下一点点带着木质纹理的树皮。嚼不烂,只能含在嘴里,用唾液勉强软化,然后囫囵吞下,指望它能给空空如也的胃带来一点虚假的饱胀感。

    水。幸运地找到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溪,浑浊的水流下是黑色的淤泥。他不管不顾地趴下去,像牲畜一样直接把脸埋进水里,贪婪地啜饮。冰凉、带着土腥味和淡淡腐臭的水流进喉咙,暂时压下了火烧火燎的感觉,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胃部因突然注入液体而产生的痉挛。

    有好几次,他瘫倒在路边,眼前阵阵发黑,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和泥土融为一体,成为这条荒凉土路上另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但那股本能的、对“活着”的执念,又推着他,拖着他,爬行着,向前。

    直到那天下午——或许是下午,灰蒙蒙的天色很难判断具体时辰——他翻过一个低矮的、遍布碎石的山坡,视野尽头,出现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那是炊烟。几缕灰白色的、笔直的烟柱,从一片低矮的建筑群中袅袅升起,融入同样灰白的天空。鸡鸣狗吠的声音,隔着这么远,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却像天籁一样飘进他的耳朵。

    村子!有人烟!有食物!

    巨大的希望,混合着更强烈的饥饿感,化作一股蛮力,灌注进他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滚下山坡,连滚带爬地向着那片屋舍挪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喘息,眼睛死死盯着那越来越清晰的土坯墙、茅草顶,仿佛那是天堂的入口。

    然而,当他终于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踉跄着扑进村口时,预想中热情的招呼、好奇的围观、或者至少是警惕的盘问,都没有发生。

    村子里弥漫着一种诡异而肃穆的气氛。

    几乎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聚集在村子中央的打谷场上,围成一个松散的圆圈。男人们眉头紧锁,脸上是混合着紧张和期盼的神情,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或农具的木柄。女人们则面色发白,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孩子们乌溜溜的眼睛从母亲肩头或臂弯里露出来,好奇又带着惧意地望向圆圈中心。没有人说话,连狗都夹着尾巴,伏在主人脚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苏砚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藏在一处半塌的土墙后面,只露出一只眼睛,窥视着场中的情形。

    人群的中心,空出了一小片地。地上用某种暗红色的粉末,画着一个巨大而歪扭的图案,线条粗粝,勉强能看出是个圆里套着弯弯曲曲的符号。图案旁边,摆着几个黑乎乎的陶罐,还有一柄插在地上的、颜色陈旧的桃木剑。

    一个穿着灰色道袍、头发花白、身形干瘦的老者,正站在图案中央。他手持另一柄桃木剑,剑尖斜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双眼紧闭,嘴唇飞快地开阖,念念有词。他的声音不高,但在这片死寂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抑扬顿挫的韵律: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念到最后一个“令”字,老者猛地睁开双眼,精光一闪(或许是苏砚的错觉),手中桃木剑凌空一挥,宽大的袖袍“呼”地一声鼓荡起来。紧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符纸,也不用火,只两指一搓,那符纸竟无风自燃,冒出一股呛人的青烟。老者手腕一抖,燃烧的符纸精准地投入一个陶罐中。

    “噗”的一声轻响,陶罐口冒出更多浓烟,烟雾中似乎有细微的、噼啪作响的火星。

    围观的村民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几个妇人甚至捂住了孩子的眼睛,自己却也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苏砚趴在墙后,看得津津有味。虽然饿得前胸贴后背,但眼前这免费上演的、原汁原味的“乡村魔幻现实大戏”,暂时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这老道,架势十足啊。虽然那八卦图画得跟小儿涂鸦似的,那咒语听着也像顺口溜,但这气场,这手法,这精准的“特效” timing,绝对是个老江湖了!特别是那凭空燃符(虽然苏砚怀疑他手指缝里藏了磷粉之类的东西)和袖袍鼓风的动作,简直绝了,演技浑然天成。

    “李仙师!李仙师救命啊!”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壮的汉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图案外缘,额头重重磕在硬土上,带着哭腔喊道,“求您再给瞧瞧!我家铁蛋已经烧了三天三夜了,浑身烫得像火炭,说胡话,灌什么药都吐出来!镇上的郎中都摇头,说……说让准备后事啊!仙师,求您大发慈悲!”

    被称为“李仙师”的老道,闻言捋了捋颌下几缕稀疏的山羊胡,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他缓步走到那汉子面前,低头看了看被汉子抱在怀里、裹在破棉被中的孩子。那孩子约莫五六岁,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微弱,昏迷不醒。

    李仙师伸出鸡爪般枯瘦、指甲缝里满是污垢的手指,搭在孩子滚烫的手腕上,闭目凝神。片刻,他猛地睁眼,眼中精光更盛(苏砚觉得他可能是瞪眼瞪得比较用力),厉声喝道:“好重的阴煞之气!此子印堂发黑,气息紊乱,三魂不稳,七魄飘摇!这是被山野间的游魂厉魄冲撞了身子,邪气入体,化作阴火烧灼神魂!若非贫道今日在此,迟则不过今晚,怕就要一命归阴了!”

    “啊!”汉子吓得魂飞魄散,脸都白了,只是不住磕头,“仙师救命!仙师救命啊!我就这么一个独苗啊!”

    周围的村民也跟着骚动起来,看向那孩子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同情,看向李仙师的眼神则更加敬畏。

    “哼,”李仙师冷哼一声,似是责怪,又似是胸有成竹。他不慌不忙,从腰间解下一个油光发亮的朱红色葫芦,拔掉塞子,倒出一点暗红色的粉末在掌心。他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对着掌心的粉末猛地一吹——

    粉末被吹向空中,竟化作点点细碎的、猩红色的光点,如同微缩的鬼火,飘飘荡荡,萦绕在孩子身体上方,久久不散。

    “哇……”村民们看得目瞪口呆,几个孩子忍不住惊呼出声,又被大人赶紧捂住嘴。

    李仙师动作不停,咬破自己右手食指(苏砚看得眉头一跳,真下本钱啊),以指代笔,在另一张黄符纸上飞快地画了起来。血液在粗糙的纸面上留下扭曲诡异的图案,像字又像画。画毕,他用桃木剑尖挑起那张血符,脚下踏着奇怪的步法,绕着孩子和李仙师自己转了三圈,口中再次念念有词,声调陡然变得尖利急促,仿佛在呵斥、在驱逐。

    最后,他大喝一声:“孽障!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敕!”

    剑尖一抖,血符无火自燃,瞬间烧成灰烬。与此同时,孩子身体上方那些红色光点也倏地一下,全部熄灭了。

    李仙师收剑而立,额角微微见汗,长吁一口气,又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模样,淡淡道:“好了,那缠身的阴秽之物已被贫道以真火符和***驱散了。回去后,用无根水(雨水)煎这副安神汤,”他从怀里摸出一小包用草纸包好的东西递给汉子,“分三次喂下,好生将养,三日内忌荤腥,勿见生人,便无大碍了。”

    汉子千恩万谢,几乎要把头磕破,颤抖着接过药包,又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几个油亮发黑、用细绳串起的铜钱,恭敬地捧到李仙师面前。

    李仙师眼皮都没抬,只微微颔首。旁边一个机灵的小道童立刻上前,麻利地接过铜钱,揣进自己怀里。

    汉子这才抱着孩子,又是作揖又是倒退着,踉踉跄跄地挤出人群,飞奔回家去了。

    围观的村民们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看向李仙师的目光已不仅仅是敬畏,几乎是在看活神仙了。几个老人低声议论着:“李仙师真是法力高深……”“是啊,前年村头老王家中邪,也是仙师给治好的……”“有仙师在,咱们村可算安稳了……”

    苏砚趴在墙后,全程目睹,嘴巴微张,都忘了饥饿。精彩,太精彩了!这情绪调动,这节奏把控,这“特效”运用,这临场应变,这收钱时的云淡风轻……简直是民间行为艺术大师,乡村心理学应用专家,沉浸式戏剧表演天花板!这要是搁以前,拍下来发到网上,妥妥的爆款素材,标题他都想好了:《惊!偏远山村惊现神秘老道,徒手燃符驱邪救童,是江湖骗术还是真仙下凡?》

    他看得如此投入,甚至在心里默默分析着每一个细节,拆解着每一种可能的手法。直到人群开始慢慢散去,李仙师也在小道童的搀扶下,矜持地走向村里最体面的那间青砖瓦房(显然是村正家),苏砚还沉浸在刚才那场“演出”带来的震撼和……某种奇异的熟悉感中。

    热闹看完了,更强烈的饥饿感卷土重来,提醒着他残酷的现实。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准备趁着天色未晚,看能不能在村里讨点残羹剩饭,或者……偷点什么。

    他刚想从墙后挪出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自己身上。

    那件破烂不堪、污秽发硬、几乎看不出原本质地和颜色的麻布袍子……

    宽大的袖口,虽然已经撕扯得破破烂烂……

    交领右衽的形制,虽然沾满了泥泞……

    他猛地僵住,动作停滞在半空。

    一个模糊的、荒谬绝伦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苔藓,悄无声息地爬上他饥饿而混乱的心头。

    等等……

    这衣服……这打扮……

    他低头,更仔细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破布烂衫,又抬头,望向李仙师离开的方向,虽然那灰色道袍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屋角。

    好像……有哪里……有点像?

    不,不只是衣服。

    我是谁?

    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

    我从哪里来?

    一些闪烁的屏幕,敲击的键盘,食物的图片,还有一个旋转的黑洞……那是什么?是梦吗?

    但刚才那个老道士……他在做什么?

    作法。驱邪。治病。他是……道士。

    一个词,带着莫名的重量和温度,砸进他混沌的脑海。

    道士。

    紧接着,更多的碎片,不是记忆,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认知”,开始翻涌。宽袍大袖,鹤发童颜,手持拂尘,口诵真言,步踏罡斗,符箓丹砂,捉鬼拿妖,治病救人……一幅幅模糊却又生动的画面,一句句听不懂却觉得玄奥非常的音节,在他脑子里盘旋、碰撞。

    电光石火间,仿佛有一道无声的霹雳,劈开了他意识中厚重的迷雾。

    是了!我是……我是个道士!我是个修行之人!我是个……仙师!

    不然我怎么懂这些?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这荒野,这饥饿,这破衣烂衫……这不是落魄,这一定是……是修行!是苦修!是红尘炼心!是游戏人间!至于那些奇怪的碎片记忆……那是心魔!是幻象!是前世残留的梦魇!是考验!

    对!一定是这样!我,苏砚?不,苏砚只是个俗名,是个代号!我道号是……是……尘微子!对,尘微子!或者清虚散人?玄明真人?总之,我是一位隐世高人,游戏风尘,体验民间疾苦,感悟天道轮回!之前的饥饿、流浪、濒死……那都是劫数!是飞升前必须经历的磨难!如今劫数已满,我灵台清明,道心复苏,该是重履尘世,济世度人的时候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迷茫、恐惧和虚弱。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丹田(他感觉那里应该是丹田)升起,流遍四肢百骸。他不再是那个濒死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是身负使命的、游戏人间的、道法高深的——仙师!

    他猛地从墙后站直了身体。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虚弱的身体晃了晃,但他咬牙撑住了。他努力挺直那因长期饥饿而佝偻的脊梁,虽然依旧瘦得像根竹竿,破烂的袍子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但他觉得,自己此刻必定是仙风道骨,气度超然。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肮脏的、骨节突出的双手,缓缓抬起,努力模仿着记忆中(或者说想象中)道士作揖的姿态,对着虚空,郑重地、略带生疏地,拱了拱手。

    “无量天尊……”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低沉、平和、充满智慧,但出口的依旧是嘶哑的气流。他清了清嗓子,又试了一次,这次好多了,虽然依旧沙哑,却勉强有了点抑扬顿挫,“贫道……尘微子,今日方知,何处来,何处去。劫波度尽,道心复明,善哉,善哉。”

    他放下手,环顾这个陌生的小村庄。打谷场上的村民已经散尽,只留下地上那个歪扭的红色八卦图案和几个空陶罐。夕阳的余晖(他终于注意到天色)给土坯墙和茅草顶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边,炊烟依旧袅袅,鸡鸣狗吠依旧。

    这一切,在他眼中,忽然都充满了“道”的韵味,都是他“修行”的一部分。

    他摸了摸自己干瘪凹陷的肚子,那里面依旧空空如也,饥饿感并未因“悟道”而消失半分。

    “嗯,尘缘未了,肉身尚需祭五脏庙。”他点了点头,对自己很满意,“仙师也是要吃饭的嘛。待贫道寻些斋饭,再徐徐图之。”

    他迈开步子,试图走出那种飘逸出尘、踏云而行的步态,但虚浮的脚步和沉重的身体只允许他蹒跚而行。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自我感觉良好。他朝着村里最近的一户、烟囱还在冒烟的人家走去,破烂的袍袖在傍晚的微风中(其实没什么风)轻轻摆动(其实是被他走路的动作带动),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单薄,萧瑟,却又莫名透着一股“我已得道,尔等凡夫速来膜拜”的、崭新的精神气。

    远处的山峦沉默着,将他这荒谬的自信和咕咕作响的饥肠,一并吞入渐浓的暮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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