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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丁原帐下

    朔风卷过晋阳城头的旌旗,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刺史府偏厅的文书房里,林宸正将最后一卷竹简系好。羊油灯的光晕在简牍上晃动,映着他指尖的墨渍——那是三个月来,他蘸着夜色与晨露写下的数字。自屯田之策初见成效,那位举荐他的老屯长便将他带到了这里,说是“刺史大人需要会算账的眼睛”。

    眼睛。

    林宸搁下笔,望向窗外校场的方向。暮色中,隐约能听见铁甲碰撞的铿锵声,像某种巨兽在磨牙。他确实成了丁原的眼睛——或者说,成了这架并州军事机器上一枚新嵌的齿轮。每日经手的,是各郡县报来的兵员名册、粮秣调度、军械损耗。枯燥的数字在他笔下流淌,渐渐汇成旁人看不见的图景:

    并州常备边军两万七千四百余人,战马不足六千匹。

    秋粮入库三十七万石,仅够全军支撑到来年麦熟前。

    雁门关防的箭矢存量,只够三轮齐射。

    这些数字冰冷而真实,像一副骨架,撑起了并州表面尚算安稳的皮肉。林宸在竹简边缘用极细的笔触留下只有自己能懂的符号——那是他前世带来的简易统计图表,折线起伏处,便是防务的薄弱点、粮道的咽喉处。

    “林文书。”门外传来低沉的声音。

    林宸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门框。来人未着甲胄,只一袭暗青色武服,但那股沙场淬炼出的锋锐之气,已让室内的空气为之一凝。是张辽。年轻的雁门郡吏,如今在丁原帐下听用,常来取调兵文书。

    “张将军。”林宸起身,将准备好的简册递上。指尖交接时,他瞥见对方虎口厚厚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戟留下的印记。

    张辽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扫过案几上摊开的粮草分布图——那是林宸刚刚绘制的,用不同颜色的丝线标记各仓虚实。“这图,”他忽然开口,“比军需官呈上的清楚。”

    林宸心头微紧,面上却平静:“只是将数字重新誊画罢了。”

    “数字不会说谎。”张辽深深看他一眼,那目光像要剥开文吏谦卑的表象,“屯田的事,我听说了。你画的图,比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幕僚有用。”

    这话里藏着某种认可,也藏着试探。林宸垂下眼帘,整理散乱的简牍。他知道自己正走在刀锋上:士族子弟们已经用“匠气太重”“不谙经义”来评价他的作为,若再与这些武将走得太近……

    “谢将军谬赞。”他最终只说了这一句。

    张辽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铁靴踏过青砖的声响渐远,林宸才缓缓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简粗糙的边缘。在这个时代,知识是权力,但过早显露的知识,也可能是催命符。

    数日后,校场点兵。

    丁原亲临,文武分列两侧。林宸作为文书小吏,捧着名册站在文官队列末尾。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并州军事集团的全貌——文吏们宽袍大袖,低声议论着朝堂风向;武将们则如出鞘的刀,沉默地立在秋阳下。

    然后他看见了吕布。

    那人甚至不需要被“看见”。当他骑着赤菟马踏入校场时,所有的光、所有的声音,都像被无形的力量攫取,吸附到他周身三尺之内。亮银铠甲在日光下流淌着水银般的光泽,方天画戟斜指地面,戟刃反射的寒光刺痛人眼。但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全场时,连最桀骜的将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奉先我儿!”丁原朗笑着迎上去。

    吕布翻身下马,动作流畅如猛虎跃涧。他单膝触地:“义父。”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震颤的余韵。

    林宸低下头,假装核对名册。掌心却渗出细汗。史书上的文字在这一刻活了过来,化作实实在在的压迫感——那是万人敌的杀气,是历史洪流中注定要掀起巨浪的存在。他忽然想起那些粮草数据、兵力分布,在这些绝世武力的面前,数字显得如此苍白,又如此致命。

    点兵持续了整个上午。林宸始终垂首记录,笔尖却偶尔停顿。他听见丁原与吕布商议调防,听见张辽提出补给线的问题,听见各级将领报上的缺额虚数。所有的信息碎片,在他脑海中自动拼合、分析:

    吕布直属的并州铁骑约三千,全是百战精锐,粮草配给是普通步兵的五倍。

    张辽所部驻守的隘口,实际兵力只有上报的七成。

    丁原对吕布的倚重近乎纵容,但拨付军资时,幕僚们的脸色并不好看。

    这些细节像暗流,在表面的忠义、勇武之下涌动。林宸想起老屯长送他入府时说的话:“在刺史大人手下做事,要多看,多记,少说。”

    暮色再临时,林宸回到文书房。他没有点灯,就着最后的天光,在空白的竹简上刻下一行小字:

    “建安元年秋,并州军实额两万六千余,粮秣可支四月。吕布势成,张辽沉毅,丁原倚重而幕府暗隙已生。大厦将倾时,一粟当栖何处?”

    刻完,他将竹简投入火盆。火焰吞噬竹片,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像远方的战鼓正在隐隐敲响。

    窗外,晋阳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在这片即将被乱世彻底吞没的土地上,每个人都只是历史棋盘上的棋子。但林宸知道,棋子若能看清整盘棋局,或许就能在滔天洪水中,找到那块不至于沉没的浮木。

    他吹灭灯,走入渐浓的夜色。身后,灰烬中最后一点火星明灭了一下,彻底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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