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与苏轼听罢吕惠卿这番话,眉头瞬间锁紧。
赵野却站在原地,脸上神色未变,甚至嘴角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穿越前好歹是历史学硕士,在学校辩论队里也是把好手,无理他都能搅三分。
更何况吕惠卿话听着看似站在道德制高点,毫无破绽,但实则全是漏洞!
赵野略微沉吟,随即开口。
“吕朝奉郎一番高论,真是让我茅塞顿开。”
赵野拱了拱手,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恭敬,反倒全是戏谑。
“原来追逐‘利’字,竟是如此不堪,竟是如此玷污了读书人的清名。”
他一边说,一边缓步走到吕惠卿面前,目光在吕惠卿那身官袍上打了个转。
“既然如此,赵某倒要请教吕朝奉郎了。”
“您享朝廷优免之特权,名下田产不纳赋,门下仆役不输庸。”
“这岂不是天下最大、最实在之‘利’?”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点头的官员们,瞬间僵住了。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赵野声音陡然拔高,手指着大殿外那广阔的汴京城。
“若按你所言,言利者可耻,逐利者败坏士风。”
“那你身享免税之利,却在此高谈耻于言利,这岂不是天底下最虚伪之事?”
话音落下,如惊雷落地。
苏轼率先反应过来,他本就是个直肠子,此刻只觉得赵野这话骂到了骨子里,痛快至极。
“啪!”
苏轼拿起手中的笏板,在掌心重重击响。
清脆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章惇也赶忙反应跟上。
而其他朝臣则面面相觑,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赵野这话放在这朝堂辩论,确实是绝杀。
但这满朝朱紫,谁家没有几千亩良田?谁家没有成群的仆役?
这优免权,是士大夫的命根子,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们虽觉得赵野说得有理,但作为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喝彩?
只能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御座之上,赵顼眼中则异彩连连,手掌在御案下用力握紧。
若不是因为自己是皇帝,若不是要维持天子的威仪,他都想站起来给赵野喝彩了。
这话说的,确实没毛病!
要不是因为你们,国家至于穷成这样么?
富人的税一个都收不到,光收穷人的,那可不就是没钱么?
吕惠卿被赵野这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额头上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没想到赵野会从这个角度切入。
但他毕竟是官场老手,反应极快,连忙挺起胸膛,大声说道。
“此乃朝廷优待士人之法度,乃是祖宗家法,岂能与私利混为一谈?”
赵野闻言,仰天哈哈大笑。
笑声在大殿内回荡,震得吕惠卿耳膜嗡嗡作响。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赵野猛地收住笑声,往前逼近一步,鼻尖几乎要碰到吕惠卿的鼻子。
“朝廷赐此优免,本意是‘养士’,是让士人无后顾之忧,安心为国效忠,此为‘以利养义’!”
“可如今到了你嘴里,却成了可以坦然受之、却不准他人言说的‘禁脔’!”
赵野转过身,面向满朝文武,大袖一挥。
“吕朝奉郎,你享受着不言而喻的‘免税之大利’,却要断天下寒门学子求取‘俸禄之小利’的念想。”
“这好比饱食者怒斥饥民不该想炊饼,说想炊饼就是庸俗,就是下流。”
“这是何道理?”
“这又是什么狗屁道理?!”
赵野再次转身,死死盯着吕惠卿,眼中寒光四射。
“若你真觉‘利’字庸俗,玷污清名,何不率先垂范?”
“你现在就上书官家,奏请废除士大夫优免之特权,将你家田产户籍一并纳入州县,与庶民一体纳粮当差!”
“你若敢做此千古表率,我赵野今日便自请官家重罚!”
赵野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脖颈,发出“啪啪”的脆响。
“哪怕要我赵野这颗项上人头,我也自当奉上!”
说罢,他声音猛然拔高,如猛虎咆哮。
“吕惠卿,你可敢?!”
声浪滚滚,直冲殿顶。
吕惠卿被赵野这声大喝震得两耳发聩,身子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脚下一软,差点没站稳。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废除优免?
纳粮当差?
这怎么可能!
他若是敢开这个口,不用赵野动手,这满朝文武,甚至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会把他生吞活剥了!
这是挖了士大夫的祖坟啊!
苏轼跟章惇两人听得热血沸腾,只觉得胸中一股意气直冲天灵盖。
苏轼一步跨出,站在赵野左侧,大声喝道。
“我苏轼,愿与伯虎同进退!”
“吕惠卿,你若敢上奏,我苏轼这颗人头,也给你!”
章惇也不甘示弱,大步走到赵野右侧,如金刚怒目。
“我章惇,也愿奉上项上人头!”
“吕惠卿,你可敢上奏本?!”
三人并肩而立,气势如虹,逼视着吕惠卿。
吕惠卿现在整个人冷汗淋漓,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他看着面前这三个疯子,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团棉花。
这让他怎么接?
他根本不敢回答。
...
大殿内,数百名官员,此刻竟无一人敢出声。
司马光闭上了眼,心中暗叹。
这一局,吕惠卿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在“利”这个问题上,只要赵野高举士大夫特权二字,那谁也辩不过他。
赵野见吕惠卿久久不语,冷哼一声,满脸的不屑。
他转过身,不再看吕惠卿一眼,而是面向御座方向。
随后拱手,腰杆挺得笔直。
“官家,臣说完了。”
赵顼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这一幕,只觉得浑身舒泰,比大热天喝了一碗冰水还要痛快。
他满意的点点头,目光转向那个已经有些站立不稳的吕惠卿。
“吕检详。”
赵顼声音平淡,却透着威严。
“赵卿的话,你可听到了?”
“你可还有话说?”
吕惠卿身子一颤,缓缓抬起头。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吕惠卿绝望地转头,望向王安石方向。
王安石站在班列最前头,感受到吕惠卿求救的目光。
他心中五味杂陈。
最后叹了口气。
他闭上眼,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吕惠卿见状,只能无奈对着赵顼长揖。
“臣……无话可说。”
赵顼闻言,冷哼一声。
正欲开口给吕惠卿惩戒一番时。
“报——!”
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急奏声。
紧接着,一名禁军校尉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殿门口。
赵顼皱了皱眉。
他看了一眼张茂则。
“去看看。”
“怎么回事?”
张茂则连忙快步往殿外走去。
很快,他来到那名禁军面前。
那禁军校尉满头大汗,脸色焦急,凑到张茂则耳边快速低语了几句。
张茂则脸色一变。
“当真?”
禁军校尉连连点头。
“千真万确!东华门外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国子监和太学的学生,跟各地来京赶考的学子骂起来了,大约有几百人,而且人还在越来越多!”
张茂则闻言,心头一跳。
这可不是小事。
几百名读书人在皇宫门口对骂,这要是处理不好,那就是震惊天下的政治事件。
他连忙问道:“什么原因?”
禁军校尉擦了把汗,汇报道。
“国子监和太学那边的人说是叩阙,要求官家严惩赵侍御,说他败坏士风。”
“而那些各地学子们,认为赵侍御无错,是为了激励后进。”
“双方就在宫门外吵了起来,推推搡搡。”
“要不是我们拦着,现在可能已经打起来了!”
张茂则闻言,赶忙说道。
“一定要将他们拦住!”
“千万不能打起来!若是伤了读书人,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去给官家汇报!”
“喏!”
禁军校尉领命而去。
张茂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快步走回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