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野身上既有了钱,精神也爽利起来,便想着去酒楼好生吃一顿。
凭着记忆,寻到原主从前常去的一家店面,名叫清风楼。
此处虽比樊楼略逊一筹,却也是文人常聚之所。
一路上,薛文定恭恭敬敬地随在赵野身侧,不知情的怕要将他当作赵野的仆从。
赵野无奈,只得叫他放松些,自己实在没那么多规矩,如平常一般便是。
薛文定这才稍稍自在几分。
二人正要举步进入清风楼,忽听一旁有人唤道:“赵侍御。”
赵野转头看去,来人年约三十,肩背厚实,面庞方正,颧骨微显,尤其一双眼睛深邃透亮。
记忆随之浮起,此人正是苏轼苏子瞻。
虽然原身与苏轼往来不多,但因同是蜀地出身,彼此间自有一份乡谊在。
赵野连忙拱手:“原来是苏学士。”
苏轼先是一怔,随即还礼笑道:“赵侍御说笑了,在下岂敢称学士。”
赵野这才想起,此时苏轼官职乃是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确实未授予学士之职。
便打个哈哈道:“以子瞻兄之才,学士之位早晚之事。”
苏轼摇头苦笑,未接这话,只问道:“赵侍御这是要用饭么?”
赵野点点头,侧身把身后的薛文定让了出来。
“正是。”
“今日正好遇上个同乡晚辈,带他来尝尝这汴京的酒菜。”
赵野拍了拍薛文定的肩膀。
“这位是薛文定,字守出,嘉州人。如今已过了发解试,来京备战明年省试的。”
薛文定早在听到“苏轼”二字时,整个人就傻了。
这可是苏轼啊!
天下读书人谁不读他的诗文?谁不敬仰他的才情?
此刻见苏轼看过来,薛文定激动得脸皮都在抖,双手举过头顶,一揖到底。
“学生薛文定,见过苏推官!”
“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学生……学生三生有幸!”
苏轼上前一步,虚扶了一把。
“既是蜀地同乡,不必行此大礼。”
苏轼打量了薛文定一眼,见这年轻人虽衣着朴素,但眼神清正,便点了点头。
“嘉州是个好地方,山水养人。”
“既然来了汴京,便安心备考,莫要辜负了这一身才学。”
薛文定直起身,眼圈都红了,连连点头,话都说不利索。
苏轼转头看向赵野,脸上的神色郑重了几分。
“赵侍御。”
苏轼拱了拱手。
“你在河北做的事,还有昨日在垂拱殿为万民发声的壮举,某都听说了。”
“特别是那首《长相思·流民恨》。”
苏轼眼中闪过一丝敬佩。
“某读之,亦是动容不已。”
赵野愣了一下。
这才过了一天,传得这么快?
他摆了摆手。
“子瞻兄谬赞了,不过是有感而发,当不得真。”
苏轼却是一把拉住赵野的袖子。
“相逢不如偶遇。”
“今日某做东,请赵侍御和这位小友喝一杯。”
“正好也让某沾沾赵青天的正气。”
赵野本想推辞,但见苏轼目光真诚,便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那就让子瞻兄破费了。”
三人说说笑笑,迈过门槛,进了清风楼。
一进大堂,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酒香、肉香,混杂着嘈杂的人声,直往鼻子里钻。
此时正是饭点,楼里座无虚席。
跑堂的伙计端着托盘,在桌椅间穿梭,吆喝声此起彼伏。
书生们三五成群,或高谈阔论,或举杯对饮,好不热闹。
苏轼看着这番景象,转头对赵野笑道。
“赵侍御,看着这些学子,可曾想起当年初入汴京时的光景?”
赵野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脑海中原主的记忆翻腾了一下。
那是治平年间的事了。
那时候的原主,也是这般意气风发,想着一朝中举,天下闻名。
赵野哑然一笑。
“是啊。”
“那时候只觉得这汴京城大得很,怎么走都走不到头。”
“如今看来,这城还是那座城,只是看城的人变了。”
苏轼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共鸣,刚要开口叫伙计安排个雅间。
“子瞻!”
楼梯口传来一声呼喊。
苏轼抬头一看,脸上露出喜色。
“原来是刘兄。”
只见一个穿着儒衫的中年人快步走下楼梯,来到苏轼面前。
这人显然也是个熟人,上来就拍了拍苏轼的肩膀。
“刚才在楼上就看着像你,没想到还真是。”
苏轼笑着寒暄了两句,侧身指了指赵野。
“刘兄,来见见。”
“这位是殿中侍御史,赵野,赵伯虎。”
那姓刘的中年人本来脸上挂着笑,正准备随意拱个手。
听到“赵野”两个字,那手僵在了半空中。
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后化作震惊。
眼珠子瞪得老大,死死盯着赵野。
“赵……赵野?”
“可是那位去河北斩了贪官,昨日在垂拱殿怒斥群臣,请斩七百国贼的赵伯虎?”
赵野被这目光盯得有些发毛,但还是点了点头,拱手道。
“正是赵某。”
那刘姓文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往后退了一步,整理衣冠,郑重地对着赵野行了一礼。
“原来是赵侍御当面!”
“失敬!失敬!”
赵野刚想客套两句。
那人却猛地直起腰,转身冲着大堂内那乌压压的食客,扯开嗓子大吼了一声。
“诸位!”
“诸位且静一静!”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把大堂里的嘈杂声压下去了一半。
食客们纷纷停下筷子,转头望过来,脸上带着疑惑。
那人指着赵野,脸涨得通红,神情激动得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赵伯虎在此!”
“那位为河北百姓请命,敢在金殿之上怒斥奸佞的赵青天,就在此地!”
“轰——”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颗火星子掉进了油锅里。
整个大堂瞬间炸了。
“谁?赵伯虎?”
“赵青天来了?”
“在哪?在哪?”
“哗啦啦——”
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响成一片。
一楼的,二楼栏杆边的,所有的食客,不论是书生还是商贾,全都站了起来。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聚在赵野身上。
那眼神狂热,甚至带着几分崇拜。
赵野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这……”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呼啦一下。
人群涌了过来。
原本宽敞的过道瞬间被堵得水泄不通。
“赵御史!受学生一拜!”
一个年轻书生挤到最前面,噗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若非赵御史,我那在河北的远亲怕是早就饿死了!”
“赵御史!请受老朽一盏酒!”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端着酒杯,手颤巍巍地递过来。
“大宋有此等骨鲠之臣,乃社稷之福啊!”
“赵御史!好样的!”
“杀得好!那帮贪官就该杀!”
人们七嘴八舌,有人作揖,有人叫好,有人甚至激动得热泪盈眶。
薛文定被挤到了角落里,抱着包裹,看着被人群簇拥在中央的赵野,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他知道赵野厉害,穿绯袍,佩银鱼。
但他没想到,赵野在民间竟然有如此威望。
这哪里是官?这分明是万家生佛啊!
苏轼也被挤到了一边,但他没恼,反而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看着这一幕,脸上带着笑。
赵野被围在中间,鼻子里全是酒气和汗味。
他看着那一双双真诚的眼睛,听着那些发自肺腑的赞美。
人有点懵。
怎么回事?
苏轼知道自己的事,那是官场中人,消息灵通。
可这些书生,这些商贾,甚至那个卖唱的歌女,怎么也都知道了?
垂拱殿的事,昨天才发生啊。
这消息怎么传得比风还快?
“诸位……诸位……”
赵野拱着手,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他只能不停地回礼,脸都笑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