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东宫的路上,林潇潇一路沉思。
究竟是何人邀太子前往阁楼?阁楼之中,又究竟发生了何事?
今日宴会,还有一事令她不解,姜允为何没有出席?
按理说,姜允与玉宁贵妃也算儿女亲家。这般关系,理应出席才是。
侯峰向她解释,今日一早,姜允便被急召入宫,应是北漠军情又有急奏。
不过他开宴前曾见过姜和文,可斗诗之时,此人却不见踪影。
按时间推断,最有可能邀见太子的,便是此人。
然而眼下此事尚非最紧要的,稍后见了太子一问便知。
最要紧的,是太子此时是否还愿意见她。
太子今日的反应,多半是因撞见林潇潇与福王举止亲昵所致。如何安抚他的情绪,才是重中之重。
大敌当前,切莫内部互生猜疑。
侯峰深以为然,负手缓行,沉声道:
“老臣以为,娘娘还是将实情告知殿下为好。”
“当日东州遇刺,未将王木遗言即刻禀明殿下,一则是为让王木在殿下心中留个完满印象;二则是专注返京面圣,避免节外生枝。”
“如今既已面圣,行刺真凶也已查明,应当将其中缘由和盘托出,方能消除殿下疑虑。”
林潇潇长叹一声,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
“先生,福王所述的三名刺客仍藏于京城,此事很可能成为我们扳倒姜允的关键线索。”
侯峰沉吟片刻,压低声音:
“娘娘放心,此事老夫来办。若真有活口,想必此时寻找他们的不止咱们一家。”
林潇潇微微颔首,眼下又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难题。
但此时的她仍想不通,福王今日言行究竟是何用意。
只怕所谓倾慕于她,也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目的恐怕并不单纯。
若她当真有心,即知姜和玥暗害于她,为何不早做提醒?反而要在事发之后,才将关键线索透露给她。
再者,她有理由怀疑是福王有意让太子撞见自己。如此看来,怎会是真心倾慕。
那福王所图,究竟是什么?
除了皇位,她再也想不出其他解释。
此人太过狠辣,竟连自己的王妃也可轻易推出挡罪。
姜和玥毕竟是姜允的嫡女,若其罪名被坐实,姜允也难脱干系。
福王这不是在自毁长城吗?
思忖之间,二人已回到东宫。却见元德殿内一片狼藉,顿感大事不妙。
慌忙唤人来问,才得知太子已进宫面圣去了。
侯峰与林潇潇相视一怔,若太子是因今日之事,以为林潇潇背叛了他而大发雷霆,倒可理解,可为何要进宫面圣?
今日阁楼之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
皇宫之中,今日亦不太平。
元帝一早命人拟好晋封玉宁贵妃为皇贵妃的旨意之后,便接到北漠急报。
昭武将军前脚刚离营返京,睿王李景师后脚就追击敌寇反中埋伏,痛吃一场惨败。
元帝将姜允、谢昭阳召至御书房,共议对策。
姜允率先开口:
“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且此战未伤根本,切不可朝令夕改,再将昭武将军调回北漠。”
元帝并未立即接话,只静坐案前,垂眸沉思。
姜允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想。
当初采纳了姜允之谏,急召林有为返京。谁曾想人刚离营,北漠便出了乱子。
可林有为如今已是功高盖主,又与太子关系甚亲,他日若联起手来,他这位老皇帝未必还能撑住局面。
“依臣所见,当增调兵马、粮草支援睿王,助其重振旗鼓,再战蛮夷。”
元帝无奈颔首,眼下也只能如此。
他心中暗叹,若再年轻几岁,必当御驾亲征,荡平羌羯。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他深知自己的身体,至多再撑三五载。
漠北这一战,将是他帝王生涯的终章,而且必须画上完美的句点。
他自即位以来,诛外戚、斩权臣,将大权紧握在手;开辟西域,吞并百越,硬是将大夏疆土扩充一倍有余。
如今四方边疆,唯独北漠羌羯仍在作乱。
一旦平定北漠,此等功绩足以震古烁今,史书上也必颂其为“千古一帝”。
为了建此功业,很多事情他并非如谢昭阳所忧虑那般,被人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他只是默许罢了。
边疆战事三十年,供养军队,蓄备战马,若无姜允这等酷吏替他敛财,粮饷从何而来?宏图伟业又当如何实现?
如今赋税是重了些,百姓是苦了些,姜党是贪了些。虽非本愿,却是平定漠北,成就万世基业的必要牺牲。
为了一世搏出万世太平,这个骂名,他愿意背!
但前提是,必须保住他的功业!
只是随着年岁渐老,他感受到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量,正不断阻拦着他。
那便是太子。
太子奉儒崇仁,屡次劝谏整饬吏治、暂息兵戈。
可整顿了吏治,军队谁来供给?暂息了兵戈,伟业谁来开创?
这份仁心本无过错,可偏偏要在此时,在他宏图霸业只差最后一步时频频反对便大错特错。
大业将成,岂容半分异议?太子所为,分明是要与他背道而驰。
一旦太子即位,必定推翻他的路线,他数十年的征战拓土,岂不成了劳民伤财的笑话?
他苦心追求的千古英明,岂非要沦为穷兵黩武的骂名?
那不就等于说他错了吗?
有些问题,他不是看不见,只是现在还不能动。
待北漠彻底平定,他自会调转船舵,再创太平。
这个念头让他枯寂的心头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仿佛真的看到了海晏河清的那一天。
然而,一阵憋闷涌上胸口,骤然刺破了这短暂的梦幻。他几不可察的蹙了下眉,将涌到喉间的轻咳压了下去。
可是时间……他还剩多少时间?
所以,在此之前,任何人都不能阻拦他霸业的进程。
亲儿子也不行!
他默许了姜党打压太子,并将太子亲信逐一调离。
若非侯峰早年战功赫赫,也定难留京中。
幸而此次东州归来,太子未如往日那般劝谏不休,反而还设法补上了军粮亏空,这才让他稍感宽慰。
只要太子不再生事,待到北漠平定,将来皇位仍是他的。
正思量间,姜允再度开口:
“陛下,睿王初次独当一面,难免急进。臣建议另遣一稳重之人,从旁辅佐。”
元帝闻言骤然警觉,姜允这是已不满足于当下,还想往军中安插自己的势力。
“依卿所见,派谁合适?”
他缓缓靠向椅背,声调平淡无波。
“臣所见,谢昭阳谢将军可担此任。”
太子返京后,姜允逐渐摸清了东州所有来龙去脉,越发察觉谢昭阳可疑。
虽无实据,但毕竟此人曾有叛变前科,不得不防。
此时提出派他去北漠,正可试探一番,看看此子是否识趣,知进退。
“谢将军年轻有为,沉着冷静,定能辅佐睿王荡平北漠。”
元帝瞥了谢昭阳一眼,转向他问道:
“谢卿意下如何?”
谢昭阳躬身做礼,沉声应答:
“臣只是一介武夫,论兵略,远不及旁人。臣以为,有一人比臣更合适。”
谢昭阳顿了一顿,目光平静地掠过姜允的侧脸,最后落在元帝探究的眸色中,缓缓吐出了那个名字。
“姜大人之子,姜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