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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巧制烟筒窥暗流

    王怀钰揣着那幅素描,脚步轻快地穿过县衙后宅的回廊。日头正盛,金晃晃的光透过廊檐的缝隙落在青砖上,晃得人眼晕,她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指尖触到滚烫的脸颊,才惊觉自己还红着脸,像被晨露浸过的海棠。

    进了闺房,丫鬟夏荷正坐在窗边绣帕子,银针在素布上翻飞,见她进来便笑道:“小姐这才出去没多久,怎么脸跟熟透的苹果似的?莫不是被日头晒着了?”

    “别胡说。”王怀钰嗔了一句,声音里带着点未散的羞赧,反手关上门,将画小心翼翼摊在妆台上。阳光透过菱花窗照在纸上,画里的自己眉眼弯弯,发间的银铃仿佛还在叮当作响,画角那行“月门初见碧罗裙”的小诗,墨迹被晒得愈发清晰,字里行间的暖意都要漫出来。

    她越看越爱,找了个樟木小匣子,垫上细棉纸,将画轻轻放进去,锁在妆台最下层的抽屉里——那是她藏私房话本和小诗笺的地方,搁着最上心的物件。

    “夏荷,磨墨。”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雪浪笺,纸面上暗纹浮动,像落了层细雪。笔尖悬在半空,心里却反复回想着方才在值房的光景:吴子旭握着那支“铅笔”作画时的专注,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题诗时眼角的笑意,像揉碎了的阳光;还有他说“固所愿也”时的温和,声音里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

    正琢磨着该写些什么,忽听窗外“簌簌”响,抬眼一看,是院角的梧桐树落了叶,被风卷着打旋儿,不甘心似的在空中多留了片刻。

    她心里一动,蘸饱墨汁,笔尖在纸上落下,墨迹淋漓:

    霜风扫尽绿痕残,

    辞树犹翻一寸丹。

    莫道飘零无寄处,

    化泥仍护早春寒。

    写完放下笔,笔锋里还带着点不自觉的力道。墨迹在纸上慢慢干了,字里行间竟透着股说不清的执拗,像那不肯轻易落地的红叶。她把诗笺仔细叠成柳叶状,夹进常带在身的《清新雅月》诗集里,指尖摩挲着书脊,心跳得像揣了只小兔子——明日去给父亲送点心,正好顺路带给吴县丞,就说是“谢赠画之恩”。

    此时的吴子旭正坐在值房的案前,面前摊着税册,红笔圈出的错漏密密麻麻,像撒了把朱砂。日头透过窗棂照在“王家庄田税”那页,“灾减”二字被晒得泛白,纸页都有些发脆,像块扎眼的补丁。

    他捏着那支梨木铅笔,在纸上反复演算差额,三百两这个数字被圈了又圈,他又核对了多次,每次都是一个结果,周平拿来了一年的税册,每月都是五十两左右得差额,就是算好的做的,做局就是小贪这一年下来就是整整六百两。周平在这个位置干了十年那得贪多少,想想就觉得可怕。

    周平的私印在账册上盖得端端正正,红得刺眼,王敬之难道真没察觉?昨日县令说“一分一毫都不能错”时,眼神里的清亮,分明是早就看透了这其中的猫腻,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可这张网牵扯太深,连州府都可能有线,像蛛网上的黏丝,贸然扯动,怕是会被缠得更紧,脱身不得。他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角落的炭盆上。盆里的炭烧得正旺,红通通的,屋里暖融融的,却闷着股呛人的烟火气,像被堵住了嗓子眼。早上开窗透气时,冷风灌得人发抖,关了窗又觉得头晕,胸口发闷。前两日听刘典史说,去年冬天有个老狱卒守夜,就因炭盆烧得太旺,门窗关严了,没留神透气,差点中了煤毒,缓了三天才醒过来。

    “得想法子改改。”他自语着,拿起铅笔在纸上画起来。不过片刻,一个简易的图样便成了:炭盆边缘接个铁套筒,再连段弯管通到窗外,做成个能排烟的烟囱,既保暖又能透气,一举两得。画完又在旁边标了尺寸,套筒要能活动,方便添炭;接口处得留些缝隙,免得烫着手;弯管角度要合适,别让冷风倒灌进来。

    “陈主簿。”他扬声唤道,声音在安静的屋里荡开。

    陈主簿很快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拿着本户籍册,纸页卷着边,见了他便笑道:“吴县丞唤我?刚把西坊的户籍核完,正想给您送来,看看有没有遗漏。”

    “先放着吧。”吴子旭拿起画好的图样,递过去,“问你个事,这附近有铁匠铺吗?手艺牢靠些的。”

    “有啊!出衙门往东拐,隔一条街就是李铁匠的铺子,打农具、铁锅最是实在,火候拿捏得准,我家那口炒菜锅就是他打的,用了五年都没漏。”陈主簿凑过来看了眼图样,好奇道,“大人要打铁器?这看着像是……烟筒?”

    “嗯,打个炭盆用的套筒,能排烟。”吴子旭起身,顺手比量了下炭盆的高矮粗细,“我去趟铁匠铺,你先忙着。”

    出了县衙,日头正烈,却挡不住腊月的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生疼。吴子旭裹紧官袍,把领口系得更紧些,踩着晒得微暖的石板路往铁匠铺去。刚拐过街角,就听见“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混着铁花飞溅的脆响,像在敲打着空气,远远传来,透着股热闹的烟火气。

    铁匠铺里热火朝天,几个汉子赤着胳膊抡锤,古铜色的脊梁上渗着汗珠,被火光映得发亮。火星子溅在地上,“滋啦”一声熄灭,留下点点黑斑。一个黧黑的汉子正给锄头淬火,铁件浸在冷水里,腾起一团白雾。见吴子旭进来,手里的锤子“当啷”一声放下,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拱手道:“小人李铁山,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吴子旭掏出图样:“李师傅看看,能按这个打个铁套筒吗?配炭盆用的,能把烟排出去,免得屋里呛人。”

    李铁山接过纸,眯眼瞅了半晌,又用粗糙的手指在图上比量了几下,拍着胸脯道:“这不难!套筒用精铁,加段弯管,接口处打磨光滑,明日下午就能成。”

    “多少钱?”

    “套筒带弯管,五十文便够,小人这儿有现成的精铁,省得您等。”

    “好,明日下午送县衙来,找吴子旭即可。”吴子旭付了钱,又叮嘱了几句接口要打磨光滑,免得割手,转身往回走。

    路过街口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得石板路“咚咚”响。日头照在马背上,鬃毛闪着金亮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马上的人裹着灰斗篷,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目,只在经过他身边时,马蹄溅起的尘土落了他一袍角,带着股急冲冲的气息。他皱了皱眉,望着那匹马疾驰而过,四蹄翻飞,很快消失在东街口——这时候急着赶路的,会是谁?看方向,像是往北门而去的。

    回到值房,炭盆的烟火气似乎更明显了,闷得人有些发困。吴子旭重新坐下,望着税册上的红圈,又想起那匹疾驰的黑马,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这平陵县的事,像这炭盆里的火,看着平静,底下却藏着火星,稍不留意,就能燎起一串连锁,烧得人措手不及。他拿起铅笔,在纸上写下“周平”二字,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烟囱图样,笔尖顿了顿,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浅笑——先解决了屋里的烟,让日子敞亮些,再慢慢理那团乱麻也不迟。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落在税册上的光斑移了位置,像被谁悄悄挪了挪,却把那行“六百两”照得愈发清晰,像在无声地提醒。吴子旭知道,这官场上的“烟”,比炭盆里的烟火难缠得多,也呛得多,但只要心里那杆秤不歪,手里的笔够稳,总有拨云见日的时候,让一切都晒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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