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照相馆门脸不大,橱窗里摆着几张样片,都是黑白的。
有些人工上了色,红脸蛋红嘴唇看着有点渗人。
这会儿刚开门,没什么人。
老师傅从老式相机的黑布后钻出来,上下打量两人。
这一看,眼神就亮了。
男的高大挺拔,一身四个兜的军官服穿得板板正正,眉眼冷峻,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女的却是娇艳欲滴,颇有些像那些大城市的电影演员。
“照结婚照?”
顾淮安点头:“嗯,照一张。”
“行,那边坐。”
两人坐在红色的幕布前。
那年头的结婚照也没什么姿势,就是两人并排坐着,要在胸口别上像章。
长条凳上,两人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老头在相机后面挥手:“都往中间靠靠!离那么远干啥?她是特务啊你要审讯她?”
顾淮安眉头一拧,愣是没动。
他这辈子除了跟战友勾肩搭背,还没跟哪个女同志挨这么近过。
鼻子里全是身边那女人身上的雪花膏味,熏得人燥热。
“男同志主动点嘛,那是你媳妇儿,别板着个脸,笑笑!”
顾淮安又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表情看起来更凶了。
他其实挺爱笑的,尤其是讽刺人、收拾兵蛋子的时候,笑里藏刀的模样最让人发怵。
但这会儿对着黑洞洞的镜头,浑身都不自在,手心都出了层汗。
“行了行了,别笑了,怪吓人的。”
老头放弃了,“你俩再近点!”
顾淮安还是没动。
沈郁看不下去了。
这要是再磨叽下去,天都要黑了。
平时挺横,怎么一到这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她挪了挪屁股,肩膀直接撞上顾淮安的手臂。
温热的触感传过来,顾淮安浑身肌肉都绷了起来,低头看她:
“没骨头?”
沈郁大方方地把头往他肩膀方向一偏,笑得眉眼弯弯。
“这不显着咱俩感情好嘛,师傅,拍吧!”
“哎!这就对了!这才有两口子的样!”
“咔嚓”一声。
镁光灯亮起,画面定格。
顾淮安让伙计帮忙加了急,多给了两毛钱。
等了约莫半个钟头,拿到照片,两人凑着脑袋一看:
男人坐得笔直,神情严肃,旁边的姑娘侧身靠着他,笑靥如花。
怎么看怎么显得他……
不像好人。
沈郁指着照片打趣:“你看你,也不笑一个,别人看见了还以为你是被逼婚的。”
顾淮安把照片往兜里一揣,斜她一眼。
“老子不就是被你逼婚的么?”
沈郁白了他一眼:“那你倒是别结啊,把照片撕了,咱俩现在就散伙。”
出了照相馆,两人直奔民政局办事处。
办事处就在县政府大院旁边,大厅里排着几对新人,一个个都穿着新衣裳,红着脸低着头。
哪怕是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稍微碰下手都要触电般缩回去。
轮到他们的时候,办事员盯着两人看了半天。
拿着两人的介绍信反复核对,又看了看结婚申请报告,眉头一皱。
“自愿的?”
这年头也不乏有些仗势欺人的兵痞。
男的虽然长得俊,但凶神恶煞的,女的又娇滴滴,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凑一块堆儿的。
顾淮安把两张照片往桌上一拍,语气不耐:“被窝都钻了,能不自愿?”
“……”
大厅里一下鸦雀无声,几个排队的小年轻脸红到了脖子根。
沈郁眼皮一跳,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什么浑话都敢往外咧!
办事员脸也板了起来:“同志,这是终身大事,严肃点。”
“我很严肃。”顾淮安一脸坦然,“报告打了,政审过了,我也想对人家负责,这还不叫严肃?”
这下连沈郁都听不下去了。
再说下去,这人就要被当作流氓抓起来了。
她赶紧胳膊肘撑在柜台上,把顾淮安挤到一边,冲着办事员甜甜一笑
“大姐,您别听他瞎咧咧,他这人当兵当傻了,嘴笨,不会说话。”
“其实是我看上他长得俊,哭着喊着要嫁,他心软才收留我的。他要是不跟我领证,我就不活了。”
办事员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年头搞对象的都含蓄,这对倒是新鲜。
也不再废话,手起章落。
红彤彤的钢印盖下去,两张奖状似的结婚证递了出来。
没有后世的硬皮壳子,就是一张软纸,上面印着红双喜和向日葵。
沈郁接过来,瞧着新鲜。
她眉梢眼角全是得意:“以后我就是你合法的革命伴侣。再想甩了我,那可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顾淮安伸手把那张纸抽走,折了两折直接塞进贴身口袋里。
“给我拿着呗,我还没看够。”
沈郁伸手要抢。
顾淮安挡开她的手,“放你那容易丢,这种归档的事我来管。”
他又低头,大手捏住沈郁的后颈,在那块软肉上重重揉了一下:“进了老子的狼窝,连骨头渣子都是我的。你想跑都得看我答不答应。”
那手劲儿大,沈郁缩了缩脖子,嘴硬道:“谁想跑了?我还得吃你的喝你的,把你津贴都花光,让你以后连烟都抽不起。”
“就这点出息。”
顾淮安笑了一声,“晚上伺候好首长,金山银山也给你搬来。”
沈郁斜眼睨他:“这就开始想晚上的事儿了?也不怕累着腰,您这岁数也不小了。”
“少激将法。”顾淮安拉开车门把她塞进去,“腰好不好,你今晚试试不就知道了?”
“光说不练假把式。”
顾淮安发动车子:“还有什么要添置的?”
沈郁摇头:“回去吧,我得去把咱们那个窝好好收拾收拾,既然领了证,总不能还跟个毛坯房似的。”
“随你。回去正好让贺铮过来帮忙,那堆烂摊子让他收拾。扯证是喜事,得请兄弟们吃个酒。”
“贺铮是谁?”
“二营长。”顾淮安瞥她一眼,“待会儿看见他,别理他那张破嘴。”
沈郁来了兴致。
能让这鬼见愁都觉得嘴碎的人,那是得有多八卦?
回了筒子楼,一个高大身影就从楼道里窜了出来,正好撞见。
“团长!”
顾淮安扬了扬下巴,“他就是贺铮。”
贺铮其实长得挺周正,浓眉大眼,国字脸,看着就是个一身正气的标准军人形象。
就是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
往车里扫,一眼就看见了副驾驶上下来的沈郁。
“嚯!”
贺铮倒吸一口凉气。
他前两天带队出任务,昨儿个半夜才回来。
听那帮兵蛋子说团长带回来个漂亮姑娘,要死要活地非要结婚。
本来以为是那帮小子没见过世面,瞎传的。顾淮安能看上谁?
没想到这姑娘长得也太他娘的水灵了!
顾淮安下车甩上车门,冷眼看着贺铮,抬腿虚踢了一脚:“看什么看?叫人。”
贺铮回过神,嘿嘿一笑,立正敬了个礼。
“嫂子好!我是贺铮,顾团手底下的兵。”
沈郁大方一笑,也不怯场:“贺营长好,我叫沈郁。以后住这楼里,还得麻烦你多照应。”
落落大方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村里出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反而像是大院里长大的。
这气度让贺铮高看了一眼。
“不麻烦不麻烦!那是必须的!”
贺铮凑到顾淮安身边,小声逼逼:“老顾,可以啊!怎么骗回来的?我听小张说直接把人拐宿舍里去了?真的假的?”
顾淮安实打实的一脚踹在贺铮屁股上。
“滚蛋,闲得慌就去操场跑几圈。”
贺铮也不恼,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冲沈郁挤眉弄眼:
“嫂子你别怕他,他就这德行,嘴毒心……心也挺黑,但肯定不打媳妇儿。”
沈郁看这人有趣,也跟着逗闷子。
“我可不怕,刚才在民政局,他还哭着要跟我领证,我不答应都不行。”
贺铮眼珠子瞪得老大,扭头看顾淮安:“真的啊?你哭啦?”
顾淮安脸黑了下来,咬着后槽牙:“听她扯淡。再胡说八道,把你俩嘴都缝上。”
看着顾淮安吃瘪样,贺铮心里那个爽。
一物降一物,鬼见愁也有今天!
沈郁笑得开心,挽住顾淮安的胳膊:“行了,刚才谁说要请兄弟们吃酒的?跟哪儿吃?”
顾淮安瞥了她一眼,没甩开手,“去食堂招呼一声,让老王杀口猪,今晚加菜,全团有份。”
贺铮一听有酒喝,还能蹭顿杀猪菜,转身就跑。
“得嘞!我这就去通知全团!一定要把团长喝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