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桃花村的日子风平浪静,但这破败的青砖老宅里,却是别有一番景象。
裴云铮这人,骨头硬,哪怕伤成那样,也不是个能在炕上老实躺得住的主儿。
天刚蒙蒙亮,温素一睁眼,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推门一看,这男人正拄着根木棍,在那儿艰难地把院角的一堆烂木头往墙根底下挪。他那张脸还惨白着,额头上全是虚汗,走一步喘三口,大腿上的伤因为用力,纱布隐隐渗出了红。
但他愣是一声不吭,那股子倔劲儿,跟头顺毛驴似的。
看见温素披着衣裳出来,他动作一僵,立马把手里的木头一扔,手捂着胸口,眉头微蹙,眼神里透着几分做错事的局促:
“温大夫,醒了?我……咳咳,我就想活动活动,这躺得骨头都酥了。”
温素抱胸靠在门框上,目光在他那因为喘息而起伏剧烈的胸肌上扫了一圈。
心里暗骂了一句:这身子骨是真抗造。
嘴上却是不饶人:
“嫌命长直说。伤口刚缝合好,你是想让它再崩开一次,好让我练练手艺?我那药可是挺贵的,费了还得加钱。”
裴云铮看着她那副管家婆的架势,声音虚飘飘的,透着股子无可奈何的服软:
“我这不是怕你觉得我这闲饭吃得亏心吗?我是长工,哪有看着主家忙活,自己在炕上挺尸的道理?”
“闭嘴吧你,少给我添乱就是帮忙了。”
温素走过去,虽然一脸嫌弃,还是伸手扶了他一把,“回屋躺着去!再让我看见你乱动,晚上的药我给你加倍放黄连!”
裴云铮没敢造次,老老实实地被她扶回了屋。
安顿好这个不省心的病号,温素给他留了两个杂面馒头和一碗温水,自己背起药篓出了门。
这大雪封山,正是挖冬药的好时候。
温素凭着经验,专往那背阴、潮湿的灌木丛里钻。运气不错,除了之前的重楼,她又在一棵枯死的老松树根底下,刨出了几株野生天麻。
这玩意儿那是补脑祛风的圣药,在这个年代,送到县城药铺就是硬通货。
又过了大半个月,逢集。
温素起了个大早,换了身干净利索的衣裳,把这两天炮制好的药材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
“你要进城?”
炕上的裴云铮听见动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他眼神清明了不少,只是那一身的伤让他此时看着有些病弱。
“嗯,去把药材卖了,换点米面,顺便买点像样的工具。”温素把围巾围好,“你在家看好门,饿了锅里有贴饼子,药在炉子上温着。”
裴云铮眉头一皱,下意识就要掀被子:“我陪你去。世道乱,你一个姑娘家……”
“打住。”
温素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硬生生按回了被窝,“就你这走一步喘三喘的德行,遇到流氓是你保护我,还是我背着你跑?”
裴云铮:“……”
他堂堂七尺男儿,什么时候被人嫌弃成累赘了?
“老实待着。”温素拍了拍被角,像哄小孩似的,“回来给你带肉包子。”
说完,她背起背篓,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素搭着村口老把式的牛车,晃悠了两个钟头,到了县城。
这年头的县城,灰扑扑的,但胜在人多,透着股子勃勃生机。
她没急着去供销社,而是拐进了一条巷子,直奔老字号药铺“仁心堂”。
“掌柜的,收货吗?”
温素把背篓往柜台上一放,动作利落。
那掌柜是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本来还在打瞌睡,漫不经心地掀开油纸一角。
只一眼,老头的眼睛就直了。
“豁!好东西啊!”
他捏起一块天麻,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看了看断面,“这是冬麻?这成色,姑娘,行家啊!”
温素神色淡淡:“您给个实诚价。”
掌柜的眼珠子转了转,看温素是个年轻姑娘,便起了杀价的心思。
“姑娘,东西是好东西,但这年头药材不好卖啊。这样吧,我吃点亏,这一篓子,给你三十块。”
三十块?
这要是换个不懂行的村姑,估计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但这在温素眼里,简直是明抢。
温素冷笑一声,二话不说,伸手就把药材往回揽,作势要走。
“哎哎哎!别走啊!”掌柜的急了,赶紧拦住,“价格好商量嘛!你这脾气怎么这么急?”
温素停下动作,指着那天麻说道:
“掌柜的,别拿我当棒槌。这天麻是冬至后挖的‘冬麻’,质地坚实沉重,断面明亮无空心,那是上上品。若是开了春挖的‘春麻’,那是空的,不值钱。还有这黄精,我可是九蒸九晒处理过的,药性最足。”
她顿了顿,报出一个数字:“六十。少一分我不卖,我去省城卖,还能多赚二十。”
掌柜的冷汗都下来了。
得,遇上懂行的祖宗了。
“行行行!六十就六十!我要了,以后有好货您还送来!”
掌柜的咬牙切齿地数了六张大团结递过来。
温素接过钱,当面点清,揣进兜里,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揣着巨款,温素腰杆子硬了,直奔供销社。
米面油盐、手术剪、镊子、酒精、纱布……温素买东西讲究快准狠,不一会儿背篓就满了。
她要在桃花村立个招牌,当个正儿八经的赤脚医生,就得把架势拉足了。
桃花村。
那座破败的老宅里,静悄悄的。
郑云正靠在炕头,脑子里复盘那天基地的爆炸案,推演内鬼的身份。
突然,他的耳朵动了动。
有人。
脚步声很轻,频率极快,落地无声。
绝对不是温素,也不是村里那些咋咋呼呼的村民。
紧接着,破旧的门板上传来了几声极有节奏的轻响。
“笃、笃笃。”
三长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