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爷爷说,这张照片是复印件,原片他烧了。”老陈抽了一口烟后接着说道,“他说照片里的人,除了张家那位,其他七家后来都陆续搬离了东北,分散到全国各地,也相继改了行当,绝口不提当年事。但每隔些年,总会有人想打听,或者……想回去。”
“回去?回长白山?”张也追问道。
老陈点头说道:“按你爷爷的说法……你们老张家这一支,后来好像还真的有人回去过。具体怎么回事,他不肯细说……只说那是条死路。”
张也捏着照片复印件,指尖冰凉。
爷爷到底隐瞒了多少事?别的先不说,这张照片至少证明,李茂才所说的“八门生还者”确有其事。但张秉义既然是八人之一,为什么他的尸体会在近百年后出现在长白山外围?如果他是后来独自返回的,其他七家知道吗?他们为什么没有阻止,或者一起去?
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张也又跟老陈聊了会儿其他有的没的后,才离开茶馆,离开茶馆时已是深夜。
张也在回家的路上格外警惕,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才闪进楼道。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声控灯时亮时灭。走到三楼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家门口的地上,有一小撮新鲜的烟灰。
有人来过,而且刚走不久。
张也没有立即开门,而是转身下楼,从楼后的小窗户翻进地下室,再从地下室内部的楼梯绕到自家楼层。他贴在防火门后,透过缝隙观察走廊。几分钟后,两个黑影从楼梯间走上来,在他家门口停留片刻,低声交谈:
“没人回来。”
“撤吧,明天再来。老板说了,要活的,尤其是那张家的后人。”
“那本册子真那么重要?”
“据说里面有寻宝的关键,还有克制‘那东西’的方法……”
张也没有动,他屏住呼吸,等声音越来越远,脚步声完全消失,才轻轻开门进屋。家里被翻动过,但翻得很专业,表面上看不出太大变化,只是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被打开了。
而他一直藏在沙发垫下的册子果然不见了。
张也并不意外。他走到卫生间,撬开墙角一块松动的瓷砖,从里面取出一个防水油布包——这才是他真正重要的东西。爷爷留给他的,除了那本册子,还有这个。他一直没有打开,因为爷爷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别碰这里面的东西。碰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油布包里是三样东西:一本更薄的、线装的手抄笔记;一枚黑黝黝的、非金非木的令牌,上面刻着复杂的山形纹路;还有一封没有信封的信,纸张脆黄,是爷爷的笔迹。
张也先展开信:
“小也,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该来的还是来了。有些事,爷爷没告诉你,是怕你卷进来。咱们张家,祖上确是东北盗门一支,f但并非寻常倒斗之辈。1921年那趟,咱家去了两人:你太叔公张秉义,还有他亲弟,我爷爷,张秉忠。秉义公是明面上的,秉忠公是暗桩,此事连其他七门都不知道。四十人进山,确只出来八人,但秉忠公其实也出来了,只是受了重伤,隐在暗处,目睹了后面的事。
那八人立誓封口,匆匆离开,是因为他们在山里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那棵‘人心树’是真的,但它不是祥瑞,是……(此处字迹被污渍掩盖,像是滴上了水,模糊不清)……树下的东西,更不能碰。他们带出来的,不是金银,而是一个秘密和一个警告。
秉义公后来独自返回,不是贪图宝藏,是想把那个‘警告’彻底封死。但他失败了,只传回半句话:‘树根之下,另有乾坤。钥匙在……’后面就断了。秉忠公隐姓埋名,带着家族南迁,就是为了避开这件事。但每代张家,总会有人被‘吸引’回去,像飞蛾扑火。你父亲……(字迹颤抖)……他也回去过,再没回来。
那本册子,是秉忠公凭记忆绘制的山势地脉图和八门秘术摘要,关键处用密语写成,需配合令牌背面暗纹才能解读。令牌是入山的凭证之一,也是……克制某物的可能方法。另一块在当年八门共同托付的中人手里,那人姓谭,在琉璃厂。
记住,千万别信任何人。七门后人未必是友,新盯上这事的势力更危险。宝藏是饵,树是陷阱,真正的秘密在树根之下。若实在逃不掉,去找谭老爷子,他或许能指条生路。但一旦踏进去,生死自负。
爷爷留。”
信纸从张也手中滑落。他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浑身发冷。原来,老爹老妈并不是什么车祸去世,他们两个也是去了长白山。
“树根之下,另有乾坤。钥匙在……”钥匙在哪儿?在谁手里?是那半张地图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拿起令牌。入手沉甸甸,冰凉,材质古怪,像石头又像金属。背面果然有极细微的凹凸纹路,需要对着光特定角度才能看清,是更复杂的地理标记和一些无法辨认的符号。那本被偷走的册子,显然需要配合这个才能看懂全貌。
偷走册子的人,恐怕很快就会意识到缺了关键部件。
张也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离明晚十点见面还有将近二十个小时。他需要准备,更需要查清一些事。
第二天一早,张也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戴了顶帽子,先去了一趟海淀区的国家图书馆。他查阅了1920-1930年代关于长白山地区的地理考察、地方县志,甚至日伪时期的档案复印件。在一本1935年出版的《满蒙古迹考》(日文)中,他找到了一段耐人寻味的记载:
“……大正十年(1921年)秋,于长白山支脉‘黑风口’附近,当地猎人发现一处疑似古代祭祀遗址。遗址中心有一棵巨大古树,树干部位有斧凿及火烧痕迹,周围散落若干近代物品,包括损坏的罗盘、刀具及一枚银制戒指(刻有汉字‘张’)。树根处泥土有新近翻动迹象,其下似有空洞,然猎人未敢深入。据称,此后数年,仍有不明身份者在该区域活动……”
书中的手绘插图显示了一棵形态奇特的古树,树枝虬结,与张也册子水印上的树形有几分相似。旁边标注的日期是“大正十一年春”,即1922年。这说明在八人出山后不久,就有人(很可能是张秉义)回到了那里,并且试图对那棵树做什么(斧凿火烧),还挖掘了树根。他失败了,留下了戒指。
那么,树根之下到底有什么?张秉义想封死或得到的是什么?
下午,张也去了潘家园,但没有摆摊,而是混在人群里观察。他发现市场里多了不少生面孔,有些明显在打听消息,目光时不时扫过他那棵槐树下的空位。李老四的摊位没开,据说昨天被警察问话后就没再来。
更让张也警惕的是,他看到了两个昨天在胡同里搜索他的人。那些家伙扮成游客,在一个卖旧瓷器的摊位前徘徊,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过往行人。
张也压低帽檐,转身沿着小路离开了潘家园。他沿着小路绕到市场管理办公室后面,那里有个小门通向旁边的胡同。刚走进胡同没几步,迎面走来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是个女人,三十岁上下,穿着合身的黑色运动装,短发,容貌清秀,但眼神冷冽。她双手插在兜里,看似随意,但站姿透着一股随时可以发力的紧绷感。
“张也?”女人开口,声音平静。
“你认错人了。”张也撇了她一眼,随即便想侧身绕过。
“你爷爷叫张怀山,1938年生,原籍吉林安图,1972年迁入北京,2010年去世。你父亲张建国,1965年生,1998年在长白山地区失踪,官方记录是车祸。”女人如数家珍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叫周璃,国家安全部门特别调查员。我们需要谈谈。”
张也的心沉了下去。国家部门?这点事儿都他妈的扯到国安部门了?看来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谈什么?”张也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说道。
“关于长白山的那棵‘树’,以及它下面可能埋藏的东西。”周璃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那不是普通的宝藏或古迹。它涉及到一些……超乎寻常的现象和危险物质。上世纪二十年代的那次私人探险,以及后来断断续续的私下探查,已经造成了多起无法解释的死亡和失踪。我们必须阻止更多人送死,更要防止那里的东西被错误的人得到。”
“你们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去处理?”张也说道。
“你以为我们没试过?”周璃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但那个地方很特殊,常规手段无效,而且……有某种力量在干扰和排斥外人。我们需要知情者,尤其是像你这样有家族渊源,可能掌握关键信息的人的合作。”
“合作?怎么合作?”张也说道。
“告诉我们你知道的一切,尤其是你爷爷留下的东西。作为交换,我们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并帮你查清你父亲失踪的真相。”周璃递过一张名片,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加密的联系方式,“考虑一下。但你时间不多,另一伙人也在找你,他们可没我们这么客气。”
“什么人?”张也问道。
“一个跨国组织,自称‘长生会’。他们相信那棵树的汁液能提炼出延长生命甚至逆转衰老的物质。为了这个,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周璃看了看表,说道:“今晚琉璃厂的约会,你最好别去。那是个局。”
张也一惊,忙问道:“你怎么知道?”
“李家那个女孩,李莹,昨天离开医院后就被控制了。现在联系你的,不是她本人。”周璃说完,转身就走,“名片上有安全屋地址和密码,如果想通了,随时去那里。记住,别相信任何人,包括那些自称八门后裔的家伙。”
看着周璃消失在胡同口,张也握紧了口袋里的令牌。国家安全部门、跨国长生会、八门后人、还有不明势力……一张巨大的网已经张开,而他正处于网的中心。
爷爷的信里说“别信任何人”。可现在这个叫周璃的女人,,她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但有一点她说得对:琉璃厂的约会,很可能是个陷阱。
既然是陷阱,那去,还是不去?
张也站在胡同的阴影里,看着潘家园喧嚣的人流。他知道,无论怎么选,从爷爷留下那封信开始,从他看到那半张地图的消息开始,他就已经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路。
父亲走进去了,太叔公走进去了,现在,轮到他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令牌和信纸,眼神逐渐坚定。陷阱也罢,机会也罢,他都要去看看。至少要弄清楚,张家几代人前赴后继,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转身,朝着琉璃厂的方向走去。
夜色,正悄然降临。北京城的灯火次第亮起,照亮了无数条道路,也照亮了无数隐藏于光影下的秘密。而在遥远的东北,长白山沉寂在暮色中,山风穿过林海,仿佛一声声悠远而冰冷的叹息。
树在等待。
而这一次,走向它的,是一个决心揭开所有秘密的张家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