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娘心头忍不住泛起异样的感觉——
林素娘从药铺里出来,薛霖手上已经没有了胡饼,原她还以为他是买了自己吃的,没想到竟是留给小石头……
小孩子最是分得清人心善恶,他现在对小石头这么好,日后若要分离时,又叫小石头如何接受得了?
只这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林素娘也不曾说出口来。
待夜里小石头睡着,林素娘拖着疲惫的身子将今日采买的东西收拾好,才要熄了灯睡,忽听外头脚步轻轻,在东间门外停下了脚步。
她的心,无端雀跃跳动起来。
“素娘,还没睡吧?”薛霖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素娘缓了一时,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平复了心情后才开口:“正要睡,有什么事吗?”
薛霖沉默半晌,就在林素娘以为他是不是不在外头的时候,他浑厚的声音响起。
“薛霖有话想同素娘说,不知素娘,可愿听否?”
“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不行吗?”林素娘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今日才猎了野猪,自己同他说,算成他的伙食费还有余的,不知道他会不会就此与自己告别离开——
若是跟他说他的身子还不曾好全了,他会信吗?
或者,就说小石头舍不得他……
林素娘兀自胡思乱想着。
“素娘若是方便,还是这会子说罢。”薛霖坚持道。
不一会儿,他听见东间里头悉索之声,林素娘趿拉着鞋子打开了单薄的门板,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眼神清明地看着面前的薛霖。
油灯昏暗的光线将薛霖的面庞映得越发深邃,他的一双眸子就像暗夜里最亮的宝石,定定地望向林素娘。
片刻,林素娘垂眸败下阵来,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睡得正熟的小石头,轻声道:“你要在这里说,还是进来说?”
薛霖看着她潦草系着的衣裳和冻得微微发抖的身子,一侧身,便跻了进去。
“此时外头朝廷抓得严,我若是独自上路,又拿不出凭由,只能往深山里走,要是遇见了野物,怕是小命不保,是以我想同素娘商量——”
林素娘撩了眼皮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薛霖又放缓了声气,温声道:“我名薛霖,年二十有七,京城人士,至今尚未婚配……”
两朵红云悄然爬上了林素娘的面颊,她的心“扑通扑通”在胸中如同擂鼓一般鼓动不肯停歇。
她猜测着薛霖接下来要说什么话,又热切地盼望着那话儿似窗外的风吹入她的耳中,忽而心头一跳,狂热的心登时又凉了下来。
“日后你伤好了,难道不会回了梁王军中吗?”林素娘抬眼望着薛霖问道,将他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嘴边。
薛霖微微一滞,复又苦笑,道:“素娘所虑极是。莫说梁王有召,只消我养好了伤,也是要回到军中效命,奔个前程。”
林素娘的心登时变得冰凉,复又低下了头。
“男子汉,大丈夫,生当顶天立地,做出一番事业,对得起妻子儿女。我往军中奔前程,若真能成事,日后必会回来接你们母子跟着我享福。若是我命运不济,死在了战场上,你再寻人嫁了就是。”
只不过少许滞涩,薛霖便又爽朗道:“我薛霖至现在这个岁数还不曾娶妻,一是没有成就一番功业,二则也因着无人能瞧得上我。如今能得素娘青眼,薛霖铭感五内。
又亲眼所见素娘为人是个面冷心热的,为人且爽利,与我所思所想的妻子形象十分契合,未免不在心中感叹我能遇见素娘,乃是天定的缘分。”
“薛霖不傻,遇见了对的人,为防错过,只好厚颜开口表露心迹。”
林素娘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薛霖的一番文绉绉的话她听得并不十分明白,只听懂了他似乎是真个要同自己做夫妻了。
他大半夜来敲寡妇的门,就为了说这个,这——
心心念念的事情此时成了真,她反而瞻前顾后地害怕起来。
“你,你——”她喃喃开口,心中五味杂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只是一个带着个拖油瓶的山野妇人——”
她本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只将心一横,眼一闭,一口气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半晌没有听见薛霖的声音,林素娘的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忍不住微微抬头看了过去——
林素娘并不是个会自惭形秽之人,“拖油瓶”一说,实际上是源于当初二桩死后,有媒婆上门与她提亲,私下里同林母说的话。
虽媒婆被林母拿着大扫帚赶了出去,难免心里忐忑不安,同林素娘说起,叫她莫要一味与二桩守着,若有好人家还是要再走一路的。
毕竟,小石头是个男娃,不比女儿长大后一副嫁妆陪送了去,日后就享女婿的福哩。
这儿子长大成人了,总要说亲娶媳妇,盖房行聘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不说,后续的麻烦事亦是不少。
今人虽不禁寡妇再嫁,但是带着个儿子的寡妇再走一路人家,总归是难一些。
而薛霖这回向自己表明心意,为着小石头,她也该当将这事说准了,不能随随便便含糊过去。
若他只想同自己过日子,不愿意接受小石头,那自己心里就算再喜欢,怕也得舍了他去……
这样一想,心中又微微刺痛,林素娘直觉得自己真真是太不容易了。
“素娘这些时日也看在眼里,我与小石头十分相得,他亦十分信任我,我与他之间的情分,比之寻常父子,又有甚么不同的?”
薛霖不知这短短的时间里头,林素娘的心思已经转了这么些个弯,他面带笑意,温声说道,神色之间,隐有几分自得。
见她有些愣怔,没有反应,薛霖又道:“若是素娘看得起薛某,愿以终身相托,薛某必会将小石头视为己出,此生不负素娘。”
林素娘呆呆地看着那张极符合她审美的一张脸,有些出神。
此时心想事成,竟然恍若在梦里一般,真真假假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