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于春立志成为一个富豪的时候,在十公里之外的城南,大安坊,这里的人还在忙于耕种。
大安坊靠近南边延化门,是整个长安城最最南边的一端。
在整个长安上百万的人口聚集的地方,很难想象,这里竟然有农田。
因为靠近城墙,在前朝刚建立的时候,这个坊就是分给长安城军户的宅基地,在城南的外郭,还有永业田。
但历经改朝换代,三十多个皇帝,战乱,土地兼并,权贵侵占,只有极少数有特殊能力的家族才能在这块土地上留存,并生儿育女。
荒废的宅子经年的凶杀,闹鬼,夏天的内涝和瘟疫。
一年又一年的充满希望和失望而归,人们开始搬迁,宅地最后被买卖,被少数留守的家族开垦成了农田。
有点钱的都离开了这个两渠相汇之地。
而这正是曹家的发家之地。
曹母是十里八乡的一个牛人,她能说会道,长于交际,凭借个人让曹杰顺利的袭了军职。
而天生聪明的曹杰也确实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给她挣到了足够多的钱,配上她的棺材本,顺利买到了延寿坊西南角的一个半亩的小宅子。
而老家的祖宅,就是夯土有砖,一亩见方的院子,距离这房子不远处的地方。
是一个坑,坑很大很深,是自然形成的,整个张村的雨水都汇到这里。
曹金买的地就在这周围。
此刻,刚下过连续十天的雨,地里又是一堆草将一家人寄予厚望的玉米糊住了。
曹杰同曹母正在地中薅草,同他们一样的,还有张家的自耕农和部分佃农。
张家是前朝名臣的后代,祖上四世三公,历百年的沧桑变化,还有这张村的祭田。
周围多是张姓族人,曹家同零星的几家从前朝就在这里,因为多从军的缘故,人丁兴旺。
但曹家不善经营,大都守着两亩薄田过活,去长安西市做工。
是的,去西市做工,因为大安坊西北角的坊就是顺义坊,是从唐朝就开始的胡人贵族聚居地。
因此,这边但凡聪明一丁点的人都会些许胡语,粟特语、于阗语、突厥语。
这就是为什么同样是去安西履职,独独他曹杰可以挣下三百贯的家私,同时还有一百五十贯的余钱买下西市凶肆的小院子。
当然,后面这一百五十贯也有部分于春的贡献,这且不说,前面这三百贯,便是个八九品的官员也需要二三十年的省吃俭用才能挣下来。
曹杰正是凭借会胡语的优势,才从安西顺便做了些许宝石买卖,攒下来的钱。
钱耗尽了,所有的积蓄换成了这三十亩地的玉米,曹母不是没有怨言的。
“你怎么也不找个有钱的!”
“我不像像你们一样吃软饭!”
曹母驴着脸放下手里的草,回家了。
曹杰呸的吐了痰在地里,眼神犀利,带着十万分的愤世嫉俗。
但看着周围被草护住的玉米,他不仅是担心地里的杂草争夺玉米的养分,他更愁的是小偷借由杂草的遮掩偷。
还有半个月就能收成了。
这批玉米他种的及时,赶上了好天气,该要水的时候有雨,该要太阳的时候有阳光,长的尤其的好,是春棒子,比其他人家种的麦茬棒子早熟。
过了这半个月,以这些地的收成,当前的局势,一亩的棒子换一两黄金不再话下。
一两黄金换八贯钱,这就是二百四十贯钱,投入的地钱不过三月就挣回来了,只多不少,种子他花了不到两贯,这简直比得上杀人放火的收益。
靠近城墙的他比城内的人更清楚局势,何况他还是安西军的预备役,上过无数次的战场。
如今的逆胡正在扫荡外城的城郭,在昨天前已经形成合围,一旦扫荡干净外郭城,就会对城中发起总攻。
正因为如此他才掐在这个点买的地,地主急着南下,麦子还是一趟青的时候就收了麦穗,他抓紧种了这茬棒子,能赶在攻城前收割就能落袋为安,至于这三十亩土地,足够他们曹家供养出一个改换门庭的读书人了!
在大宣不读书,是没有出路的。
想到自小聪明的儿子曹荣,曹杰心里一片火热,虽然于家没有成百上千的家私,却是耕读传家的人户,曹杰心里是满意的,若不是他岳母岳父好糊弄,他还真娶不到小他十岁的于春,因此他从未抱怨于父于母的不得体。
他对于曹母的能力实在是不屑的,尽管他身边不少人如此,但从军的他以此为耻。
但,他自小被爷奶带大的他又深切的想获得他母亲认可。
他的扭曲地里的玉米不知道,杂草知道。
“大杰还不回家去吃饭,怎么就你一个人!”
同村的人大都是年长的留守地里,年轻的外出打工,但因战乱回乡的多,但只有年轻人没有年长的人干活的少。
这艰难的乱世谁不想尽力的为儿女分担一点压力让儿孙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我阿耶在家做朝食,阿娘体弱,叫她先归家了。”
“老曹有福气,一个儿子本事能拿地,一个又勤勤恳恳的肯下力气,你们曹家这是要起来了!”
同乡感叹着快步走了,都是庄稼人,能干活多干点,如今已入夏了,中午吃过饭休息一下,下午还要借着天光多干些,这样才有可能有个好些的收成。
曹杰笑着点点头,一路走,一路用衣服擦了一把身上汗,却觉得这话有些许不对。
这不是他们兄弟二人的吗?
若不是他出的主意,若不是他来操持,就凭曹金一家子在延寿坊晚起早睡,哪里来的收成?
就是曹母,也是受不了乡里人的言语今天破天荒的下地了,至于曹父。忙活曹金抓的一百只鸡崽子和三只瘦羊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心力。
何况这段时间家里无米下锅,曹金陆陆续续送过来的粮食足足有快一车四石就是差不多五百斤了,如今一斗糙米二百文,一斗小麦六百文,四石就是四十斗,足足二十四贯钱了,若以目前日渐贱卖的地价,足够他换十亩地的。
如何就是曹金出息!
莫非把他当佃农了?
不会啊,他娘虽然偏心曹金,但,‘一母同胞的兄弟,只有你们团结起来才活得下去,有他的肯定有你的,连同我同你阿耶,一分三开,省的阿春贴补娘家,你看她成日买买买的,就不会过日子,你毕竟年纪大了,女人有钱就变坏。’
‘我哥如今你回来我也帮不上你,你放心的干,我们兄弟两合到一起,定然能成,就分三份,也算是我作为叔叔对阿荣的一点心意,我们家的大康是不行了,咱曹家就指着曹荣光耀门楣了。’
“曹哥,不好了,你家娘子被鲁捕头的媳妇打了,传的沸沸扬扬的。”
“怎么回事?”曹杰一把拉住来人。
来人仔细的将经过讲了一遍,曹杰放下了心,叮嘱朋友多招呼下家人,又领他回地里掰了十几个青棒子与他,他快步走回家。
“阿娘,家里可还有钱?”
“钱,那还有钱,”曹母从胡床上坐起来,一把扯下勒在头上的帕子,往旁边一砸,十二分的生气,“早说了叫你们不要冒险,非劝不住,上次付的工钱,你非要施的粪钱,哪里还有?”
“吃饭吃饭!”曹父一听动静从门外进来劝架。
“出什么事了?”
“阿春去做工被鲁捕头的娘子克扣了,两人争执起来,她被打了,东西也被地痞抢了!”
“杀千刀的,我就说了别娶这个丧门星你非不愿,鲁家是什么人,天杀的,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鲁家开祠堂了,错的是鲁家娘子,她都被禁足了!”
“哎呦喂,捅娄子了!”
曹杰不明白的看着曹父,“这鲁家娘子正是隔壁钱家庄的女儿,得罪了他这地里的庄稼如何保得住?”
“你别杞人忧天的,这说的还没有王法了,咱们庄是什么地界,她家敢报复,管试!”曹杰一句话堵住了曹父的唠叨和曹母的哭嚎。
是的,这个坊里多是练拳脚的兵油子,曹杰是其中比较有头脑又豁得出去的一个,每次有事他又冲在第一个,众人都很服他,他又讲理,为人豪爽,是以他敢在此时离家。
单论同他一同参过军的鲁大强,他是不怕的!
“就这些了,家里只有我同你阿耶,我病病歪歪的,你先将这钱给阿春送去,地里最近得守,等明日给阿金送个讯你再去!”
曹杰转念一想,理论也得看见人,曹母说的在理,一家人都指着这几十亩地,“成,叫阿金早些回来,俺不去看一趟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