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意是客气一下,想着张海盐肯定会推辞。
这样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的霸占一张床了。
谁知张海盐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开笑意:“表妹邀请,那表哥就不客气了。”
张海盐说完,真就不客气的站起身,走到床边,利落的脱了鞋,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来。
许思仪:“……”
许思仪嫌弃的撇了撇嘴,翻着白眼躲到了另外一边。
床不大,难免碰到。
张海盐身上还带着楼下火盆的暖意,混合着他特有的类似海风与硝石的气息,瞬间笼罩过来。
许思仪闭上眼,努力装睡。
可鼻尖全是他的味道,耳边是他平稳的呼吸,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吴邪压低声音的诱哄,一会儿是黑瞎子站在溪水里的背影,一会儿又是刘丧那句带着刺的“到底谁更混蛋”。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张海盐。
过了一会儿,又翻回来。
再翻过去。
“有心事?”张海盐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许思仪没有说话,继续装死。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伸过来,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许思仪身体一僵,正要挣扎,就听见张海盐贴在她耳边,声音放得极低,极其的温柔:“跟表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嗯?”
许思仪绷紧的神经莫名松了一点。
但依旧没有说话。
只是撇了撇嘴。
“是不是最近受委屈了?”张海盐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她的手臂,像在安抚炸毛的小动物。
“谁给你气受了?告诉表哥,表哥给你出气。”
许思仪鼻子忽然有点酸。
张海盐在她面前,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在古潼京,千钧一发时接住坠落的她。
在去雷城的时候,笑着逗她。
他的邪魅,他的乖张,在她这里总会不自觉的收敛,变成一种有点笨拙的纵容。
许思仪吸了吸鼻子,闷声开口:“是有点烦。”
“烦什么?”
许思仪犹豫了几秒,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小声问:“表哥……你觉得……多角恋……你怎么看?”
问完她就后悔了,脸颊腾的烧起来,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张海盐沉默了片刻。
黑暗里,许思仪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就在她以为他要嘲笑她或者教训她时,他却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看?”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哪有资格指手画脚。”
张海盐顿了顿,手臂收紧了些,让许思仪更贴近他温热的胸膛。
“表哥活得比你久,见得也多。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后悔两个字。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想起来珍惜,那滋味……不好受。”
许思仪抬起头,借着窗外漏进的微弱月光,能看到张海盐下颌线绷紧的轮廓。
他脸上惯有的轻佻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沉淀了太久岁月的落寞。
“我这一辈子,”张海盐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叹了一口气后,才继续说道:“好像一直在失去。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像沙滩上的脚印,潮水一冲,什么都没了。没有人愿意长久留在我身边,也没有人能留得住。”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钝刀子,慢慢割在许思仪心上。
她忽然想起关于张海盐的那些零碎传闻,张家海外分支,漫长的漂泊,孤独的使命……
逝去的人,留不住的魂....
鬼使神差的,许思仪往前蹭了蹭,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小声安慰道:“现在有我了呀,我命又长又硬的,总能陪你到最后的,一定能的。”
张海盐的身体微微一颤。
许思仪继续嘟囔,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承诺意味:“只要你不讨厌我,我就不赶你走……当然,前提是你不许再扮女人!”
想到张海盐上次男扮女装的风韵犹存样子,许思仪忍不住补了一句,试图冲淡此刻过于沉重的气氛。
她要自卑了。
大姨妈就应该给他。
张海盐低低的笑了起来,胸腔震动。
他低下头,把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手臂环得更紧,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是一个充满保护意味的姿势。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笑,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表哥不走。我们小表妹这么好,值得所有人喜欢,表哥也喜欢得紧,怎么舍得走。”
许思仪被他直白的话夸得耳根发烫,脑袋使劲往他怀里钻,声音闷在被子里:“会这么想的才有毛病呢,我哪里值得了……”
“胡说。”张海盐的手指抚过她的发丝:“不喜欢你的人,那才是有病,眼睛得瞎成什么样。干脆抠出去算了,睁眼瞎。”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许思仪连日来的纠结,彷徨,自我怀疑,似乎在这一刻,被轻轻的熨帖平整了一些。
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困意席卷上来。
“那好啊,以后谁说我,你就去抠他眼珠子。”
就在她意识逐渐模糊,即将沉入梦乡的边缘时,隐约感觉到张海盐似乎动了一下。
有什么冰凉细小的东西,极轻的擦过她的耳畔,带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微风。
她太累了,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只模糊的感觉到张海盐又低下头,温热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轻声的说了句什么。
那声音很轻,很柔,像催眠的咒语,又像海妖的吟唱。
然后,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跌入黑甜的梦乡。
呼吸变得绵长均匀。
确认她睡熟后,张海盐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底没有丝毫睡意,清明冷静。
他小心翼翼的松开环住许思仪的手臂,动作轻柔地坐起身。
月光从木板的缝隙漏进来,照见他指尖捏着的一枚小小的造型奇古的六角青铜铃铛。
张海盐将铃铛收了起来,仿佛那是什么至关重要的物件。
然后低下头,看着许思仪熟睡中毫无防备的侧脸,伸出手,将她颊边一缕散乱的发丝轻轻别到耳后。
指尖流连了片刻,才收回。
起身,替她仔细掖好被角,张海盐转身下楼,脚步轻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