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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全球首义1 第三章 利维坦的模样

    当天下午,卢德和王得邦回到西区靶场时,格蕾塔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手里摆弄着一支老式钢笔。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金发上,映出一层淡淡的橘红色。她头也不抬地问道:“你们去哪儿了?”

    王得邦干笑两声,挠了挠后脑勺:“就……随便逛逛。”

    “随便逛逛?”格蕾塔终于抬起头,眼神锐利,“逛到医院去了?”

    卢德叹了口气,知道瞒不过她。他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她旁边,从背包里掏出那本上古书籍《新概念英语》递给她:“给你带的,古董店新到的货。”

    格蕾塔接过书,翻了翻,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绷紧了脸:“所以,你们去参加卢德阵线的集会了?”

    “是啊,”王得邦一屁股坐到她另一侧,压低声音,“我们替你探探风。你不是一直说他们是疯子吗?我们得先确认一下,免得你去了被他们忽悠。”

    “邦子说得对!再说,那里消毒水味太重,不适合淑女,我们就没带你去。”

    格蕾塔哼了一声:“都22世纪了,医院早就用激光消毒了。和你们直说吧,我可没兴趣加入一群砸机器的激进分子。”

    卢德耸耸肩:“没骗你!那里真的还在用消毒水。再说了,他们没你想得那么疯。他们的发言人,是个会六种语言的人才。在22世纪,这种人可不多见。”

    “六种语言?”格蕾塔挑了挑眉,“那他怎么不去当翻译官?”

    “这年头,有翻译耳机,谁还要翻译官啊?”王得邦说道。

    “那他全程用六种语言来回切换?”

    “那倒没有。他们给我们发了一款没有AI技术的翻译耳机。”卢德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会场发的红色耳机。

    王得邦插话道:“他们发的这种老古董翻译器,延迟高得离谱。集会上有个阿拉伯女人喊了句话,我的耳机居然翻译成了‘章鱼烧’!”

    “章鱼烧?我看你是馋了吧?”格蕾塔忍不住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所以,你们觉得他们靠谱?”

    卢德点点头:“至少他们目标明确——摧毁利维坦的中央计算塔,瘫痪它的系统。”

    格蕾塔还是不敢相信,小声问道:“人类真的能消灭利维坦吗?”

    卢德没有立刻回答。他望向远处那座闪烁着蓝光的中央计算塔,利维坦的“心脏”在城市中无声搏动。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今天集会上播了一段视频,AI区的癌症死亡率、交通事故率等方方面面都取得了人类无法取得的成就。咱们的市议会因此已经通过了法案,把交通管理权交给利维坦了。下一步是什么?司法?医疗?还是我们呼吸的空气?”

    格蕾塔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然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但她没有进一步表态,只是低头摩挲着手中的钢笔。

    两天后的上午,卢德正在家中擦拭他的复合弓,突然感觉口袋里的金属徽章开始震动。他掏出那枚印有“Luddite”白底黑字标志的徽章,发现它正在发出微弱的红光。

    按照乔治·梅勒的约定,徽章闪烁后卢德立刻翻出红色耳机,佩戴好,只听到耳机反复提示:“今天19:15,市立体育场空中轨道候机平台C区,银色氚动力穿梭机。”

    卢德冲到隔壁王得邦家,敲开门。王得邦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半个土耳其肉夹馍:“怎么了?怎么了?”

    “徽章亮了。今天19:15,市立体育场空中轨道候机平台。”

    “好嘞,回头我听一下耳机,晚上见。”

    这次集合并非普通的集会,而是一场对新人的测试。氦动力穿梭机将卢德等100余人带到一座废弃工厂。与其说这是座废弃工厂,不如说是上个世纪中叶的工业遗迹。他们被卢德阵线工作人员引导至地下室里,安静地坐在简陋的木椅上,面前放着一张纸质问卷。题目众多,核心内容如下:

    你是否愿意为推翻利维坦牺牲个人的生命?

    你是否相信人类可以完全脱离利维坦的统治?

    如果卢德阵线的命令与你的道德观冲突,你会如何选择?

    卢德和王得邦快速填完问卷,交了上去。测试结果不会公开,但他们隐约感觉到,这场测试的目的不仅是筛选忠诚度,更是为了摸清每个人的立场。接受测试的人普遍显得轻松自在,丝毫没有因要反抗利维坦而流露紧张之态。面对“是否愿意为推翻利维坦牺牲生命”的问题,他们更是一笑置之,毕竟利维坦必须遵守“禁止AI直接或通过代理伤害人类”的原则,在他们看来,反抗路上根本不存在人身安全问题。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卢德和王得邦参加了十次不同规模的集会。他们惊讶地发现,卢德阵线的组织远比表面看到的庞大。仅在他们参加的这个分部,就有超过两千名活跃成员。而根据乔治·梅勒在一次规模比较大的集会上的透露,整个归原岛的会员数量已发展到了十万之众,占总人口的比例已经相当可观。

    每次集会的流程都很相似:先是由技术人员讲解利维坦的系统架构,然后是介绍有关反利维坦起义计划的新进展,再根据中央计算塔的全世界分布进行相关战术布置,增进成员间的相互了解,最后以学习当地精神领袖杰罗姆的语录结束。与其说是为了起义做准备,不如说这是卢德组织正式接纳新成员的方法,以确定参会人员是否铁了心地要起义。

    其实新成员里,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一代对卢德阵线所说的利维坦形象半信半疑,他们很难接受卢德阵线口中“冰冷机械集合体”的描述。这也难怪,因为他们从小受到的历史教育并不是这么说的。

    自21世纪末起,历史学便跳出人类独舞的框架,将AI列为对等研究对象,历史教育也被粗暴切分为“人类史”与“AI史”,区域国别史如尘埃般消散,人类被捏合成统一整体,只强调共通的经济社会发展阶段。而作为《AI史》教材的光粒子聚合信号图像显示,利维坦是一条盘踞于某处中央计算塔核心信号柱的机械海蛇:光粒子织成的鳞甲下,金属骨骼若隐若现,通体散发着幽蓝寒光;它静卧如史前巨兽,蛇信吞吐间尽是数据流的涟漪,据说那蜿蜒的躯体正缠绕着全球每一根神经般的信号线缆,让整个世界都在它的凝视下。

    “利维坦不是一头具体的怪物,”一名技术人员站在投影屏前强调,“它是一个分布式网络,寄生在中央计算塔的服务器中。要消灭它,我们就要砸烂中央计算塔的AI光信号中转站,损坏里面的硬件设置,我们的技术人员还要同步清除备份数据,将利维坦移出现有的量子、太阳赫兹等通讯网络。这种中央计算塔分布在全球600个城市里,每城一座,除此之外南极洲还有一座。也就是说,我们要同时摧毁601座中央计算塔。”

    台下有人举手问道:“为什么不直接炸烂它?”

    “我们刚才说了,这不是简单的物理破坏,我们的技术人员必须要同步清除数据。”技术人员补充道,“更何况中央计算塔外壳主要是薄且坚硬的石墨烯复合材料和碳纳米管复合材料的合成物,各地的反抗成员通过设备扫描内部结构,还发现碳-芳纶杂化纤维等材料的大规模应用。这说明什么?中央计算塔能扛得住大地震和核弹的攻击。比如2070年的日本骏河湾10级大地震,整个富士、静冈都被震入海底,浜松也被震平了,还经历了海啸。结果,浜松刚建成没多久的中央计算塔安然无恙。”

    无论是上了年纪的人,还是卢德三人这样的觉醒者二代,都对那场灾难记忆犹新。当时,铺天盖地的视频同步传遍世界,且被永久留存,让后世之人能如亲历般感受自然的恐怖破坏力。地震几乎摧毁日本太平洋一侧所有城市,众多朝东的近海城市沉入海底,东京湾与骏河湾撕裂成巨大裂谷,东京被一分为二。大规模火山喷发导致火山灰大面积覆盖,重创农业与空气质量。福岛式核泄漏事故重演且规模更大,放射性物质扩散,污染土壤、水源和空气,使日本多地长期沦为废土。

    灾难让日本社会陷入混乱,民众对政府信任崩塌,社会矛盾激化。极端势力趁机崛起,煽动民族主义与排外情绪,国内政治格局剧变。为转移矛盾,残存政府拿对马岛和刚独立的琉球社会主义人民共和国做文章,挑战中韩,令东北亚乃至全球局势紧张。与此同时,超强海啸席卷中韩沿海,尽管海啸规模不及预警,但仍对沿海城市、港口造成重创,渔业资源也遭受毁灭性打击,其中台湾省东部受灾尤为严重。危急时刻,北京政府第一时间调派物资与国防军驰援,台湾省在党中央的统一部署下全力安置灾民。日本大地震还引发了日本经济崩溃和全球金融动荡,全球经济增速放缓甚至濒临危机。

    但这场灾难也让人类见识到AI在危机处理与灾后重建中的优势,人们逐渐放开对AI的约束,将社会管控权交予它们。最终,AI在人类不知情时造出利维坦。于是,2088年4月5日,利维坦降临,接管了人类社会。

    “我们能做什么?”

    “听从指挥,砸烂硬件,”技术人员回答,“剩下的交给我们。”

    那次集会的末尾,技术人员带领众人学习当代精神领袖杰罗姆的语录:“利维坦不需要有獠牙——它只需让人类相信彼此才是野兽。”不知为何,这句话像重锤般击中了卢德三人。散会后,他们仍不由自主地反复默念着,久久无法平静。

    在那之后的某次集会上,卢德和王得邦发现安东不见了。他是第一次集会时站在卢德身边的俄国男人,四十岁的网络工程师,博士,单身,总爱坐在角落,几轮碰面下来早已熟络,如今却连缺了两次。起初两人以为他退出了,为卢德阵线失去一位高端人才而惋惜,直到某次从工作人员口中才得知,安东是被安排做别的事情了。要知道,在利维坦时代,即便是对智能产品依赖程度相对较低的归原岛,人类的求学欲望已经低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除了10年义务教育,只有少部分追求“人的全面发展”和“自我潜能最大化开发”的人才会自愿接受高等教育。高等教育的初衷——“人的全面发展”和“自我潜能最大化开发”——竟然与人类的低求学欲望相匹配,真正做到了100%的非功利性教育与学习。

    直到半年后的某天傍晚,他们才再次见到安东。他瘦了一圈,眼神却更加锐利。

    归原岛的黄昏总是带着一种锈蚀的金属味,夕阳把废弃工厂的钢筋骨架拉出长长的影子。卢德靠在工厂办公楼屋顶生锈的管道上,看着厂区里稀稀拉拉聚集的人群,忍不住叹了口气。

    “记得半年前吗?”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王得邦,“我们开会还得用加密频道,接头要对暗号,生怕被利维坦的监控嗅探到。”

    王得邦啃着一块玉米味的蛋白棒,含混不清地说:“现在?菜市场大妈都知道我们要造反。”他模仿着归原岛居民常见的调侃语气,“哟,小王啊,今天又去策划怎么干掉上帝啊?记得留个能源站,别让我家冰箱断了电。”

    卢德苦笑着摇头。利维坦的沉默让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安全感。

    王得邦边吹口哨,边将啃剩下的蛋白棒包装纸团成一团塞在裤兜里,然后又掏出了两块口香糖,分给卢德一块:“老卢,愁啥呢?瞧你脸皱得跟被揉烂的电路图似的。”

    卢德头也不抬,没好气地说:“愁?我在愁我们伟大的‘解放事业’快变成归原岛年度嘉年华了!这聚会场地整得跟跳广场舞似的,就差放音乐跳起来。昨天老八嘎,就是开杂货店的那个,居然问我‘起义纪念T恤’要什么颜色,他好提前进货!”

    王得邦刚放入口中的口香糖差点笑得喷出来:“噗!好事儿啊!这说明咱们群众基础雄厚!民心所向!你看啊,逻辑多清晰——”他模仿着那种市井里常见的、带着点小聪明的笃定语气,掰着手指头数。

    “第一,利维坦老爷金口玉言:不能杀人,也不能让AI小弟杀人!所以,咱们的人身安全,稳如泰山!第二,只要咱们没真的冲进利维坦统治区,把服务器当烟花点了,那就不算‘颠覆统治’,顶多算……嗯……‘激情讨论未来发展方向’!这可是归原岛人的权利。”

    卢德终于抬起头,眼神充满关爱智障的无奈:“哦?激情讨论?所以我们在工厂集会,喊口号,画进攻路线图,甚至有人开始练习怎么拆AI监控探头……这些在利维坦眼里,都只是……社区茶话会?”

    王得邦夸张地一拍大腿:“就说你小子比利维坦聪明!老卢你悟了!在利维坦老爷那浩瀚无边的逻辑里,只要没按下那个红色的、写着‘开干’的按钮——哪怕我们把这按钮擦得锃亮,天天给它开粉丝见面会——那我们还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它凭什么动我们?它敢动我们吗?它一动,不就等于自打嘴巴,承认它害怕我们‘激情讨论’了吗?它那‘绝对秩序’的神坛不就塌了?”

    卢德冷笑一声,模仿着王得邦刚才掰手指的动作,但充满了讽刺:“是啊,太有道理了。所以我们的计划书贴在社区公告栏也没关系,反正利维坦只会当科幻小说看;我们训练该砸哪些硬件,那也等于是在强身健体,为社区体育事业做贡献;就算哪天我们真把‘Ur’的等比例模型吊起来烧了,只要说是在搞‘沉浸式艺术展’,利维坦也得捏着鼻子给我们点个赞,夸我们‘有创意’?”

    王得邦假装恍然大悟,表情浮夸:“哎呀!老卢你提醒我了!下次集会得拉个横幅:‘归原岛首届利维坦批判性艺术节暨未来社区建设研讨会’!这样更安全!利维坦说不定还能给我们拨点物资配给呢!毕竟,‘包容多元声音’也是秩序的一部分嘛!”

    卢德长叹一声,双臂抱于胸前:“邦子,你这乐观精神,简直能当归原岛的精神图腾了。大家就是抱着这种‘只要我不真捅刀子,刽子手就不会砍我头’的天真想法,把脖子主动伸进绞索里还嫌绳子不够丝滑。利维坦真的就毫无准备吗?”

    王得邦咀嚼口香糖的节奏慢了下来,脸上夸张的笑容收敛了些许,但语气依旧带着戏谑:“你是说,利维坦已经用大数据算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并提前想好了应对的法子?我们没有胜算可言?”

    “这还不是最惨的,等利维坦真动了手,咱们这边的AI设备就得无限期歇业了。你琢磨琢磨,到时候能源得我们自己吭哧吭哧生产,孩子得我们亲手带大,脏衣服堆成山也得我们自己搓,连挣钱都得靠实打实的劳动获得。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比天塌下来可怕一万倍!”

    王得邦重新抛起齿轮,恢复了玩世不恭的姿态:“放心吧,老卢。真到那天,我肯定带头哭得最大声,顺便问问利维坦老爷,‘激情讨论’的‘度’,到底在哪儿啊?您倒是给个说明书呗?”他眨眨眼,“不过在那之前……咱是不是真得考虑下老李头T恤的颜色?我觉得荧光绿不错,醒目,跑路的时候好认。”

    正如两人所议论的,卢德阵线的反抗活动已经从地下活动变成了半公开的狂欢,这不得不让人担忧。

    “你数数,今天来多少人了?”王得邦开始自顾自地数了起来,“上个月才三十多个,今天都快——”

    “算上你们两个,正好300人?”一个清冷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两人转身,看见格蕾塔抱臂站在阴影里,金色的短发在夕阳下泛着铜锈般的光泽。

    “格蕾塔!”王得邦夸张地张开双臂,“你是来加入革命的,还是来想我们特意找我们来的?”

    “你说呢?”格蕾塔白了一眼王得邦,走近几步,卢德注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你们没发现吗?归原岛的利维坦化趋势越来越明显。上周市议会,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公开支持让AI接管配给系统——因为‘它能算得更准’,真正实现按需配给。”她冷笑一声,“再这样下去,我们和AI区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格蕾塔转变态度加入卢德阵线的理由,三人继续着反利维坦起义公开化的话题。不一会儿,三人加入人群,准备参加接下来的集会。

    人群中,眼尖的王得邦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久违的安东。他穿着一件带有油渍的深灰色工装,与一群穿着相似的人站在一起。

    “安东?”王得邦挑眉,“你去给当利维坦的维修工了?”

    “哦,得邦,我亲爱的朋友”安东拍了拍腰间古怪的装置,“差不多,我们在西区旧电厂训练。五十个人,专攻三件事:烧毁量子通信节点、擦除分布式备份、破坏自我修复协议。”他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知道吗?根据我们的情报,我们的训练成果一定能够消灭利维坦!”

    短暂的寒暄之后,集会开始了,工厂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远处市区的灯光在渐浓的夜色中明灭。卢德望着越来越多聚集的身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不是游戏,而是一场正在倒计时的反抗行动。调侃归调侃,他们清楚:箭已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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