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日落,世之常理。
是日清晨,随着朝阳升起,整个沙岭堡显得热闹非凡。
‘吱呀——’
不多时,一侧堡门大开,从中涌出大队人马,携老带幼,以至于绵延数里。
“驾——”
打头的是十数骑卒,兵车紧随其后,步卒们将外甲搁置在车架上。
他们身上或着布面甲,或只余棉袍,围绕着兵车,兀自轻装简行。
再之后,便是沙岭堡军户成群结队,男丁持枪,护在外线,妇孺老弱搭乘车架,默不作声地抱紧各自随身行囊挤作一团。
车队中间,有三架兵车,大量箭矢、甲胄囤放在此。
百户李铭亦坐镇此间,统筹帷幄。
队尾,有副将李顺率人策应,游骑往来,巡防不休。
李顺策马来到队列中央,并行伴于百户李铭左右。
“老大人,在下已派人前出,向抚远报信。”
“官驿及西岭村驻防哨骑,会在今明两日向我们靠拢驰援。”
“待到明日,至少会有三十骑赶至,护卫此行无虞。”
李铭骑着胯下战马,默然点了点头。
“好极!”
“李顺,”李铭挥起马鞭,指向前方,“让前面将士再加快些脚程。”
“今日申时,必须赶到官驿。”
近日以来,夜晚来临愈发的提早,过了申时,天色便已黯淡。
正因如此,车队才会起个大早,踩着朝阳东升的节点,便东出而行。
“喏,”李顺抱拳应下,策马疾驰而去。
护在李铭身旁的亲卫李望桉骑马凑近,低声问询道。
“老爷,库中剩下的粮草,如何是好?”
车队此行有兵卒百五十余名,并军户百姓三百上下。
百户李铭是将堡内余下的所有人,一次打包带走。
可这也会带来些许的问题。
由于车架数量有限,搭乘的百姓多了,能运送的物资自然就少。
抛去发到正丁、余丁手中的长枪、刀盾不谈,携带的粮秣份额不得不削减到了极限。
沙岭堡库中尚有三千多石余粮,此次只带了五十石随行,装满了两架牛车。
余下库粮,便只能继续堆放在原处。
李望桉不放心道,“老爷,不如还是让我带几个兄弟,回堡子里守着。”
“今岁过了冬,老爷您再劝李煜大人,派兵回来接应此中粮秣,如何?”
李铭摆了摆手。
“此事休要再提。”
“粮草一事,我与阿煜早有定论。”
“就将之封存库中,不必挂怀。”
人,比些许暂且用不上的粮草,重要得多。
无论是李铭,亦或是李煜,都是如此认为。
李铭指了指前方,李顺策马而去的背影。
“望桉呐,瞧瞧他。”
“从头到尾,李顺就没想过来劝说于我。”
因为李顺早已清楚的领会到自家家主的意愿......尽可能的保存人口,才是目下最重要的!
李铭意味深长道,“少说多看,好好的学。”
“以后......在别人手底下当差,可不能像现在这般随性。”
李望桉抿了抿嘴,垂首抱拳道,“是,义父。”
“孩儿明白,孩儿只是有些舍不得......”
背井离乡,那是连根儿都要断了的绝路。
李望桉目光游离在侧前方兵车车架一角,整齐码放好的一众灵牌。
在那当中,就有他父亲、乃至他祖父的供牌。
先后三代人,皆效力于沙岭李氏,这里早就是他的家乡了。
何谓家生子?他这样的,便是李铭府中的家生子。
“没什么舍不得,”李铭斩钉截铁道,“沙岭堡它就在这儿,谁也搬不去。”
“只要人活着,待它三年五载......哪怕十年,二十年!”
“望桉,总有一天,死人总还是都要烂在那地里头。”
“到那时,我李氏依旧是李氏。”
“不是吗?!”
李铭的眸中,仿佛正闪烁着名为希望与野心的华彩。
李望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自当如此,老爷。”
“李氏于辽东传家二百余载,人常言道千年世家,依我看,李氏至少也还有七百载命数。”
“哈哈哈哈——”李铭听了,只是一个劲儿的笑。
他低头看了看手掌愈发衰老松弛的皮肤,低声道。
“七百载太长,老夫只再看它十年便够。”
“十年后,云舒便只能伴着她的夫君。”
一旁的李望桉实在没有听清,不由好奇道,“老爷,您是在说什么?”
“没什么。”
李铭勒住缰绳,放缓了马速,探身拍了拍李望桉的臂膀。
“你得代我,再看上他个五十年。”
“他?”李望桉面露不解,“老爷,是要我盯着李煜大人吗?”
“哈哈哈——”
李铭只笑不语。
李望桉只好坐在马上细细揣摩,脑子里的想法却又不由歪了出去。
‘今年我尚未及冠,好像才十六,五十年后......’
李望桉抬头,迷茫地看向老爷的身影,‘按老爷说的,我能活到六十六......顺寿之年?’
老实说,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过三四十年的家丁群体当中,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奢望。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就是时刻准备为主将垫脚的‘枯骨’。
李望桉从未想过要活上那么久。
但老爷的话,他还是姑且记下了的。
......
车队越是东行,规模越是浩大。
先是官驿驻防什长李盛,率驻兵十余,并役夫数人,一起汇入东迁车队,只抛下一座空空如也的官驿。
又是一日赶路,途中自西岭村驰援而来的十余位骑卒,汇入车队外围巡弋的骑队当中。
入夜之前,队伍赶至西岭村落脚。
此地驻防主官李义,早早便喝令驻防屯卒及一众孙氏乡民,把村子里所有用得上的屋子收拾了出来。
说是收拾,也就是简单打理了一下血迹、骨头之类的遗留。
若是今夜下了雨,好歹所有人还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落脚休憩。
“老大人,西岭村共四十余口,明日会随车队一并东行。”
李顺携着李义,来到百户李铭在村中落脚的小院。
李义如实汇报着近日西岭村接纳了一些零散灾民后,现有的人口数额。
李铭盘腿坐在榻上,正闭目养神,闻听西岭村驻地有灾民来投,这才多问了几句。
“你刚才说,近日此间来投者,几人?”
李义抱拳垂首,“三日内,只有两名男子,自称叔侄。”
“可曾查验其身?”
李义抱拳未动,继续道,“勘验无误,确未染疫。”
“嗯,老夫知道了。”
“既如此,明日启程,你部及乡勇,皆汇入前锋即可。”
“喏!”李义、李顺随即应声退下。
这一遭,恍若滚雪球一般汇聚,使得车队兵力及规模,越滚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