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沅那边……”芷雾有些迟疑。
“长风会看着她。”顾衔玉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那包炒果,替她拿着,“还想看什么?听说前面有杂耍班子,还有放河灯的。”
“要看要看!”芷雾立刻兴致勃勃地指向前方人声鼎沸处。
两人并肩走在熙攘的人群中。
夜市喧嚣,灯火流转,光影映在芷雾明媚的笑脸上,顾衔玉的目光便不自觉柔和下来。
他护在她身侧,隔开拥挤的人流,时不时为她挡开莽撞的行人。
看了会儿胸口碎大石的杂耍,芷雾的注意力被河边星星点点的光芒吸引。
“我们也去放河灯吧!”芷雾扯了扯顾衔玉的袖子。
顾衔玉自然无有不允。
两人走到卖河灯的摊位前,芷雾挑了一盏精致的粉色莲花灯,顾衔玉则选了一盏素净的青色。
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妇,笑呵呵地递过笔:“公子小姐可要在灯上写心愿,放入河中,河神会保佑心想事成的。”
芷雾接过笔,想了想,背过身去,在花瓣内侧认认真真写了几行小字。
写完后,她小心地吹干墨迹,才转过身,见顾衔玉也已写好。
“表哥写的什么?”她好奇地探头。
顾衔玉将灯微微一转,避开她的视线,唇角微勾:“说出来便不灵了。”
“小气。”芷雾撇撇嘴,护着自己的灯,“我的也不告诉你。”
两人走到河边人稍少处,蹲下身,将河灯轻轻放入水中。
烛光透过薄薄的灯纸,映亮了一小片水面。
两盏灯依偎着,随着水流缓缓飘远,汇入那一片璀璨的光河之中。
芷雾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色虔诚。
顾衔玉没有闭眼,只是静静看着她被灯火柔化的侧脸,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唇角那抹温柔的弧度。
心中某个角落,变得无比柔软。
待芷雾睁开眼,发现顾衔玉正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盛满了这满河的灯火与天上的星光。
她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许了什么愿?”他轻声问,声音被周围的喧嚣衬得有些低哑。
芷雾脸一热,移开视线,看向远去的河灯,小声道:“表哥刚才还说不能说出来,说了就不灵了。”
顿了顿,又忍不住询问,“表哥,那咱们两个交换愿望好不好?”
顾衔玉也望向那渐行渐远的光点,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我所求,已在眼前。”
芷雾怔住,转头看他。
他却已直起身,朝她伸出手,眉眼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温柔:“起风了,小心着凉。送你回去?”
芷雾将手放入他掌心,被他轻轻拉起。
指尖相触,温暖干燥的触感传来。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抽回。
两人沿着河岸慢慢往回走,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
端午过后,京城的暑气一日盛过一日。
长街两侧的槐树投下浓密的绿荫,蝉鸣聒噪,扰得人心头莫名烦躁。
这日午后,芷雾乘着马车从将军府出来,往城东新开的绸缎庄去。
“小姐,到了。”绿枝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芷雾撩开车帘,扶着绿枝的手下了马车。
绸缎庄门面敞亮,掌柜的早已候在门口,见她到来,连忙躬身相迎:“萧小姐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快请进。”
店内陈设雅致,各色绸缎、锦帛陈列在红木架子上,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掌柜的,这匹料子……”
她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孩童嬉笑着跑过,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童谣: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真龙假龙难分辨,狸猫也能换太子……”
声音稚嫩,调子却古怪,像是从哪里学来的。
掌柜的脸色微变,连忙对着伙计使眼色。
那伙计会意,快步走到门口,对着那几个孩童低声呵斥了几句,孩子们一哄而散。
店内几位贵女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微妙。
芷雾眉头轻轻蹙起。
“这几日城中似乎多了些闲话。”一位穿着鹅黄襦裙的贵女小声与同伴嘀咕,“我昨日在茶楼,还听见说书先生讲什么‘血脉不纯,江山易主’……”
“慎言。”她身旁的蓝衣女子连忙打断,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
芷雾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抚过那匹云锦。
从绸缎庄出来,芷雾并未直接回府,而是让车夫绕道去了城中最热闹的茶楼聚贤阁。
马车在茶楼对面停下,绿枝不解:“小姐,您要喝茶?”
“听听书。”芷雾淡淡道,目光落在茶楼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上。
聚贤阁是京城有名的茶楼,三层楼阁,飞檐翘角。
一楼说书,二楼雅座,三楼包厢,平日里宾客云集,三教九流皆有。
芷雾戴着帷帽,在绿枝的搀扶下走进茶楼。
掌柜的见她气质不凡,连忙引着上了二楼,寻了处靠栏杆的僻静位置坐下。
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一楼说书的高台。
此时台上坐着的说书先生年约五旬,留着山羊须,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一段前朝秘史:
“……话说那前朝惠帝年间,后宫刘贵妃与侍卫私通,诞下一子,却谎称是龙种。惠帝年老昏聩,竟未察觉,还将那孽种立为太子。后来真相大白,朝野震动,这才有了后来的‘庚午之变’……”
台下听众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啧啧惊叹。
说书先生端起茶碗润了润喉,继续道:“所以说啊,这皇家血脉,最是紧要。一旦混淆,便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好在当今天子圣明,太子殿下更是英明神武,断不会让这等腌臜事发生……”
这话听着像是在奉承,可芷雾却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
她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浮叶,目光落在说书先生那双微微闪烁的眼睛上。
“绿枝,”她低声吩咐,“去打听打听,这说书先生是什么来历,在聚贤阁说了多久的书了。”
“是。”绿枝应声退下。
芷雾的嘴角勾起一个带着讽刺意味的弧度,手段倒是隐晦。
东宫书房内。
李德全垂手立在下方,大气不敢出。
良久,顾衔玉放下密报,抬起眼:“查清楚了?”
“回殿下,查清楚了。”李德全躬身道,“那几个说书先生、戏班子,背后都有人指使。银子是从城南一间不起眼的钱庄流出的,钱庄的东家……与沈尚书夫人的娘家有些远亲关系。”
顾衔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
“沈从安……”
李德全小心翼翼道:“殿下,可要派人将那些嚼舌根的都抓起来?”
顾衔玉没有立刻回答。
“不必。”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让他们唱。”
李德全愕然抬头:“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