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威压并非实质性的冲击,却比任何物理攻击都要可怕。它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如同冰冷沉重的海水,瞬间浸透了每一寸空间,压得人心脏骤缩,灵魂战栗。
空气仿佛凝固了,冥苔的幽蓝光芒在这股威压下都显得摇曳不定,明灭闪烁。远处冥河那永恒的轰鸣声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压低,变得沉闷而压抑。
咕噜噜……
河面沸腾得更加剧烈,巨大的气泡不断炸开,释放出更加浓郁的、带着古老腥气的黑雾。河水中央,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阴影正在缓缓上浮,轮廓模糊不清,只能隐约感觉到那是一个难以名状的、绝非世间应有的巨大形体。
仅仅是其无意识散发出的气息,就让顾霆三人体内的能量运行几乎停滞,思维都变得迟滞起来。
“走!快离开河边!”顾霆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强大的意志力强行驱动几乎僵硬的身体,一手一个,拉起几乎被威压震慑得无法动弹的李青衣和翎,踉跄着向远离河岸的黑暗深处退去。
每一步都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跋涉,那股源自生命层次的巨大差距带来的恐惧感,几乎要压垮他们的神经。
他们甚至不敢回头多看那河中的阴影一眼,仿佛只要看清它的真容,理智就会彻底崩溃。
踉跄着冲出一段距离,直到一块巨大的、崩裂的古老金属残骸后方,三人才无力地瘫倒在地,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金属,大口喘息,仿佛刚从溺毙的边缘挣扎回来。
心脏狂跳得如同擂鼓,冷汗早已浸透衣背。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翎的声音微微发颤,翼装残破的边缘无意识地簌簌抖动。她经历过无数险境,但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如此令人绝望的威压。
李青衣脸色惨白如纸,双手紧紧捂着胸口,闭目不语。她的感受最为强烈和复杂,冥月之血在那威压降临的瞬间,仿佛被投入冰火两重天,既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战栗,又诡异地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如同共鸣般的悸动。
“是‘祂’!”她睁开眼睛,声音细若游丝,“守序者文字里提到的‘沉眠之心’或者守护着那颗‘心’的东西。”
仅仅是苏醒的前兆,就有如此威势?那若是完全苏醒,该是何等灭世之景?
顾霆紧咬着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传承之衣在这股威压下彻底黯淡,但依旧忠实地传递着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
“它似乎并没有完全苏醒。”他敏锐地察觉到,“更像是因为某种刺激翻了个身?或者无意识的悸动?”
刺激?
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之前战斗的地方,看向了那个曾经被李青衣的血液激活、此刻已彻底黯淡的守序者圆盘,以及那堆被摧毁的残骸。
是了!
李青衣的“冥月之血”,以及他们与古老守序者残骸的战斗,产生的能量波动和血脉气息,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惊动了那沉眠于冥河最深处、被守序者世代看守的恐怖存在!
“我的血是钥匙。”李青衣眼中充满了后怕与茫然,“既是束缚它的‘枷锁之钥’,也是惊醒它的‘禁忌之钥’?”
沙之民预言中的“指引”,与古老守序者的“封锁”,在这冥河之畔,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矛盾统一。而她的血脉,正是这矛盾的核心!
就在这时,冥河方向的恐怖威压开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那沸腾的河面逐渐平息,巨大的阴影缓缓下沉,重新隐没于无尽的幽暗河水之中。
弥漫在空气中的窒息感慢慢消散,冥苔的光芒恢复了稳定,远处的轰鸣水声也恢复了正常。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短暂的、令人心悸的噩梦。
但三人狂跳的心脏和冰冷的汗水,无比真实地告诉他们,那绝非幻觉。
那个“东西”,确实存在,并且就在脚下的冥河深处沉眠。他们刚才就在它的门口,险些将它惊醒。
劫后余生的庆幸之后,是更加深沉的寒意和紧迫感。
“这里不能待了。”顾霆率先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更加黑暗的未知区域,“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河岸,寻找出路。谁也不知道它下次会不会真的醒过来。”
而且,谁又能保证,这片废墟里只有那一具还能动的古老残骸?
翎搀扶着李青衣站起来。三人都消耗巨大,身心俱疲,但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们。
“往哪里走?”翎看着前方那片被巨大残骸和怪异菌类植物笼罩的、更加深邃的黑暗,眉头紧锁。这里的地形显然经过巨大的冲击和漫长的岁月改造,完全无法判断方向。
李青衣闭目感应了片刻,无奈地摇头:“不行。那股威压过后,我的血脉感应变得很混乱。冥河的气息太浓重了,掩盖了一切。”
就在三人犹豫之际——
咔哒……咔哒……
一阵轻微而规律的、仿佛某种硬物敲击岩石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声音很轻,很有节奏,完全不像是自然形成。
有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三人瞬间警惕起来,屏息凝神,躲到一块扭曲的金属板后面,小心地探出头望去。
只见在远处一片相对平坦的、铺满了发光苔藓的空地上,一个矮小的、模糊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似乎正在专注地敲打着什么?
那身影看起来有些怪异,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感。那“咔哒咔哒”的声音,正是它手中的某种工具敲击地面发出的。
它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三人的存在,也没有被刚才冥河的异动所影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是什么?幸存的沙之民?不可能,沙之民的文化与这里截然不同。另一种未知的地底生物?还是另一种形态的守序者造物?
顾霆眼神示意,三人小心翼翼地、借助各种残骸的掩护,缓缓向那个身影靠近。
越是靠近,越是能看清那个身影的细节。
那似乎是一个由某种暗沉木材、粗糙金属和不知名兽骨拼接而成的木偶。
它大约只有半人高,关节处是明显的球状结构,动作确实显得有些僵硬。它的“头部”是一个简单的椭圆形木块,没有雕刻任何五官。它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同样是骨头制成的槌状工具,正在一遍又一遍地、认真地敲击着地面上一块相对平整的黑色石板。石板上,似乎刻画着一些简单的图案和点线。
当三人终于靠近到能看清石板上图案的距离时,都不由得愣住了。
那并非预想中的神秘符文或地图。
那上面刻画的,分明是一个极其简陋的、代表冥河的波浪线,河岸两边用点代表着冥苔,而中间……中间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手拉手的小人图案。其中一个小人的头上,还刻了一个月牙状的标记。而在图案旁边,散落着几块小小的、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彩色石子,像是某种棋子?
这个诡异的木偶,好像在自己和自己玩一种古老的棋盘游戏?
就在这时,那木偶似乎终于完成了这一步的“思考”,它用骨槌将一颗代表“月牙小人”的彩色石子,“咔哒”一声,轻轻推过了代表冥河的波浪线。然后,它停了下来,那颗没有五官的木头脑袋,缓缓地、缓缓地一百八十度转到了背后。
“空洞”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藏身于残骸之后的顾霆三人。一个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稚嫩童趣的、却又毫无生命气息的声音,从木偶体内响起:“啊,新来的棋子?要一起玩吗?过河的游戏。赢了,告诉你们路。输了……”
木偶的脑袋微微歪了一下,那平静的声音吐出两个字:“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