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
林业和林逸思在破庙醒来,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可是身上的玉佩锦衣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身上唯一一件衣服也是粗布麻衣。
林逸思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脚踝,时不时就伸手摸一下断口处。
没了,现在才是什么都没了。
比起之前的损失的地位和财富,现在的情况更让林逸思心凉,就跟做梦一样。
梦醒了,他还是尚书府的嫡子,养尊处优。
“不该去找那个妖女的。”林业捶着腿,悔的肠子都青了。
在破庙待了一天,两人饿得实在受不了。
林业只能将膝盖撑在地上,一股强烈的屈辱席卷全身,他以后都得那么走路,哪怕是在人前。
两人跪着爬到一个村子里,膝盖磨破了,血淋淋的刺痛,就跟一根根针往骨头缝里扎。
地上都是积雪,膝盖浸了冰水,寒意往身体里渗。
林业太明白这个有什么后遗症了,家里的妾室一胡闹,小崔氏就罚她们跪,大冬天只要跪一天晚上,那膝盖就废了。
以后每个寒夜,雨天,那膝窝就疼,疼得她们整夜不能睡。
他直接跪在雪地里,后果只会更严重。
可是林业没办法。
两人一路跪到村口,一条大黄狗对着这两个姿势怪异的人狂吠。
叫声引来了村里的百姓。
“和尚?”
村民摇头,指着他,“不能是和尚吧,那个脚都没了,是乞丐!”
乞丐……
这两个字深深刺痛了林业的心,他做什么都不会做乞丐。
出门再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就说是赶考途中遇到歹人,才被砍了手脚,这些贱民大字不识一个,好骗得很,还会把他们两人供起来。
林业清着嗓子开口,“我带我儿进京赶……”
话说到一半,就改了口。
“我是罪人,是来赎罪的,不用同情我。”
一旁的林逸思看着林业开始忏悔自己的罪孽,眼前顿时一黑,那个妖女的妖术是一辈子跟定他们了。
村民们听了林业的恶行,拳打脚踢,把两个人灰溜溜地赶出村子。
林逸思捂着脸往回爬,突然脚边一阵温热的湿润,他回头一看,那条大黄狗抬着腿冲他撒尿。
林逸思憋了一口气,哪怕虎落平阳,也不能被犬欺,而且……狗肉多好吃。
他伸手向大黄狗抓去,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口吐白沫在雪地里痉挛。
林业坐在雪地里,哈出一口重重的白雾,不能说谎,也不能伤害动物,肯定还有更多的限制……
那个妖女说什么来着,当苦行僧,持戒修行,帮助百姓……
林业的脊梁弯下来,苍老浑浊的目光看着四面茫茫的雪地,“完了,彻底完了。”
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两人懂字,刚在县城赚了点钱,就被自己控制不住的手散给城里的乞丐。
反正是一分都不能花到自己身上。
吃食是不能自己买的,要去求,挨家挨户跪着求,帮忙劈柴烧火,才有一口饭吃。
哪怕有一次讨多了,也不能吃饱,只能垫着肚子,剩下的接济乞丐。
身体永远都在承受饥饿,胃里像是有火在烧。
苦行僧,就是要受这世间所有的苦。
之后每一年的冬天,对两人来说都是折磨。
痛啊。
林业疼得恨不得把膝盖也砍了,他想过寻死,可是每当要死之时,那个妖术又会限制他的行动,让他活下来。
他身上和膝盖的茧子厚厚的一层,面容形似老叟,手上满是冻疮,裂口,不停地流血。
林逸思也是如此,哪还有昔日的风光月霁,不过一个面容枯槁的老人,说是和林业一个年纪,也有人信。
二十年后的冬天,大寒。
林业终于咽气了。
林逸思满眼羡慕,要是死得是他,那该多好。
又是二十年,林逸思浑身是病,再也没有力气出门,在无人的破庙活活饿死。
闭眼前,林逸思想,要是再活一次,他做个好人。
……
乐烟景踏上了流放的路,脚下磨出的血泡破了扎,扎了长。
寒风在她脸上撕开一个个口子,嘴唇干裂。
更要命的是,一排女眷被锁链扣成一排,里面还有个发疯的小崔氏,她疯跑疯叫,一个不如意还会抓人。
乐烟景就跟在她后面,身上都是被她挠出来的伤,脚上也因为小崔氏的疯跑,被脚链磨得血淋淋的。
小崔氏一旦摔了,就会连累她们也摔。
耽误了行程,官差的鞭子就挥上来,将乐烟景这一队人都打得皮开肉绽。
是夜,一个尖锐的石头从后面传到乐烟景手里。
女人披头散发,低着声音道:“杀了她吧,不然我们就得死在路上,反正她都疯了,还要害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活着呢?”
乐烟景握紧石头。
第二天,小崔氏死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乐烟景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咳一次就停不下来,每一次都能咳出血。
春暖花开,乐烟景眼中却看不到一丝生机。
又是一个黑夜,一个尖锐的石头砸下来,乐烟景脚疼得睡不着,挡下了。
她艰难地看着那个女人,是之前给她递石头的那个,“为什么杀我?”
“你染病了,迟早都要死的,不要传给我。”
乐烟景解释道:“我只是中毒了才会呕血。”
女人目露凶光:“谁染病不那么说。”
乐烟景身体虚弱,打不赢她,大喊大叫吸引了官差。
两人各领了两鞭子,才安分下来。
从那之后,乐烟景就不敢睡死了,与其每天担惊受怕,不如先下手为强。
她把石头磨尖,在一个深夜里,将石头捅进女人的眼睛。
就这样,乐烟景熬到了流放的地方。
这是一片灰色的土地,他们在这里采矿,运矿,灰尘满天。
乐烟景也要干活,才能换一口饭吃。
又是一年冬,乐烟景浣洗衣服,手上的冻疮碰一下都疼。
乐烟景突然想起了采珠,她死之前,手上也是冻疮。
要是采珠还活着就好了,这样自己就不用做那么多了。
“咳咳咳咳——”
乐烟景剧烈地咳嗽着,呕出一大口鲜血,这个毒……折磨了她两年,倒是真的像病死的。
她端着洗完的衣服起身,心口像被某种活物撕咬了一口,剧痛往身体各处蔓延。
乐烟景直直往前栽去,冰冷刺骨的河水没过她的全身。
冷。
真冷啊,采珠……
点个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