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是单纯的害人,它有未了的执念!
《百鬼谱》上提到过,水鬼拉人替死是本能,但若执念极深,有时会表现出反常的举动。它们因水而亡,魂魄被禁锢于溺毙之地,那份对生前未竟之事的牵挂,有时会压过轮回的渴望。
这只水鬼,它抓住了栓子,却没有立刻完成“替死”的过程,反而停留在原处,向我这个能“看见”它的人发出信号。
它在求助?还是……在警告?
“陈先生,你……你看到啥了?”王老五见我脸色不对,颤声问道。他婆娘也止住了哭泣,紧张地看着我。
周围的村民也屏息凝神,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所有的目光都压在了我身上。
我不能告诉他们我看到了水鬼,更不能说栓子的魂魄正被它抱在怀里,那样只会引起更大的恐慌。
我收回了目光,努力保持平静,“王叔,栓子落水前,或者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尤其是……关于这条河的?”
王老五愣了一下,皱着眉头努力回想。他婆娘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抓住王老五的胳膊:“鞋!是那双鞋!老五,你忘了?前几天栓子不是在河上游的回水湾里,捡到过一只红绸子面的绣花鞋吗?”
红绸绣花鞋?在这河里?
在民间传说里,红色的、尤其是女子的衣物鞋履,本就属阴,容易沾染不干净的东西,更何况是从河里捞出来的!
王老五经他婆娘一提醒,也猛地想起来了,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是……是有这么回事!那鞋看着还挺新,就是只有一只,栓子觉得好看,捡回来耍,被我骂了一顿,给扔回河里去了!”
扔回河里去了……或许,根本就没扔对地方?或者,那鞋的主人,并不想它被扔掉?
我立刻追问:“扔哪儿了?是不是就扔在这附近?”
王老五摇了摇头,指着上游方向:“没有,我怕不干净,特意走到上游那个老码头那边扔的,想着水流能把它冲走。”
上游老码头!正是刚才水鬼手指的方向!
线索似乎连上了。这水鬼,很可能与那只红绣鞋有关,它指向上游,是在告诉我们,解决问题的关键,在那里?
它的执念,是那只鞋?还是鞋的主人?
我看向那片幽深的河水,水鬼那模糊的青灰色轮廓依旧潜伏在芦苇根下,空洞的眼窝“望”着我,那只抬起的手缓缓放下了,重新抱紧了怀里栓子那小小的魂魄影子,不再有任何动作,仿佛在静静地等待。
它在等我做出选择。
是把它当成纯粹的害人恶鬼,想办法驱散或打杀,还是尝试去理解它的执念,走一条更艰难,但或许能两全其美的路?
《百鬼谱》和二叔公的笔记里,都隐约提到过,与鬼打交道,并非只有对抗一途。尤其是这种留有神智、执念深重的鬼,化解其执念,有时比强行镇压效果更好,也更能避免后续的因果纠缠。
“王叔,陈老倌,栓子的事,可能有点蹊跷,光在水里捞恐怕不行,我得去上游老码头那边看看。”
“去那儿做啥?”陈老倌不解,“那边水更深,更邪乎!早年淹死过不少人!”
“就是因为邪乎,才要去。”我无法详细解释,只能坚持,“我必须去一趟,或许能找到救栓子的线索。”
王老五夫妇此刻已是六神无主,听我这么说,像是抓住了唯一的希望,连连点头:“去,我们去!陈先生,我们都听你的!”
当下,我们几人,加上几个胆子大的的村民,沿着泥泞的河岸,朝着上游的老码头走去。越往上游走,河道越发狭窄,两岸的树木也愈发茂密葱郁,将本就昏暗的天光遮挡得更加严实,四周的环境显得格外幽深。
老码头早已废弃多年,只剩下几根腐朽的木桩孤零零地立在河水里,岸边的石板路也破碎不堪,长满了滑腻的青苔。这里的水流看似平缓,但水色却比下游更加深暗,仿佛沉淀了无数年的幽寂与阴冷。
我刚走到码头边,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怀里的“镇阴令”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与此同时,我感觉到眉心处那所谓的“阴瞳”位置,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痒感。
有东西!这里的阴气,比栓子落水处要重得多!
我凝神朝码头下的水面望去。借助阴瞳,我看到这里的河水深处,那些灰黑色的怨气丝线更加浓密,如同纠缠的水鬼发丝,缓缓蠕动。而在几根腐烂木桩的阴影里,我看到了不止一个模糊的、青灰色的轮廓在水中载沉载浮!
不止一个水鬼!
它们似乎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只是本能地聚集在这片阴气最重的水域,并未像下面那个水鬼一样表现出明确的意识。
我的目光在昏暗的水面上仔细搜寻。按照王老五的说法,他是在这里扔掉了那只红绣鞋。
鞋子……鞋子……
忽然,我的目光定格在靠近岸边、一丛枯萎水草的根部。那里,半掩在淤泥和枯叶中,隐约露出了一小点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红色!
是那只绣花鞋!
它并没有被水流冲走,而是沉在了这里。
就在我看到那只绣花鞋的同时,我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百鬼谱》包裹里,似乎有一张书页微微发热。我心中一动,难道是《百鬼谱》对特定鬼物或物品产生了感应?
我顾不上多想,对身旁的人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下去看看。”
陈老倌急忙拉住我,“使不得啊!陈先生!这水邪性得很!”
“没事,我就靠近岸边,不往深处去。”我挣脱他的手,脱下鞋袜,卷起裤腿,试探着将脚踩进冰冷的河水里。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让我打了一个哆嗦。
我小心翼翼地涉水靠近那丛水草,眼睛死死盯着那点红色,同时全身戒备,留意着水中那些模糊影子的动静。
好在,那些浑噩的水鬼似乎对我这个生人并不感兴趣,依旧在原地漂浮。
我屏住呼吸,弯下腰,伸手拨开水草和淤泥,将那只红绸绣花鞋捞了起来。
鞋子入手冰冷,早已湿透,绸面因为浸泡而失去了光泽,但上面用金线绣出的鸳鸯戏水图案依然清晰可见,做工颇为精致,这绝非凡俗人家女子所能拥有。
就在我拿起绣花鞋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心悸感猛然袭来!
我猛地抬头,望向下游栓子落水的方向。
透过阴瞳,我仿佛看到,那个一直抱着栓子魂魄的水鬼,空洞的眼窝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是了!就是它!
这只绣花鞋,就是关键!
我拿着湿漉漉的绣花鞋,快步走回岸上。鞋子离开水面,那股萦绕其上的阴寒之气似乎减弱了一丝。
“是这只鞋吗?”我问王老五。
王老五和他婆娘凑过来一看,连连点头:“是是是!就是这只!”
我握紧了手中这只冰冷湿滑的绣花鞋,心中念头飞转。
现在找到了鞋子,下一步该怎么办?把它交给那个水鬼?可它还在水底,怎么交?或者说,这只鞋代表的,并不仅仅是物归原主那么简单?
水鬼的执念,究竟是什么呢?
我低头看着手中这只仿佛承载着一段往事的红绣鞋,知道答案,恐怕还需要从它身上,或者从这老码头附近,去寻找。
夜色,彻底笼罩了河面。火把的光芒在风中摇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徘徊的亡魂。
救回栓子的路,似乎看到了一丝微光,但前方的迷雾,却似乎更浓了。
废弃的老码头边,夜风穿过腐朽的木桩,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低声啜泣。我手中那只湿漉漉的红绣鞋,冰冷而沉重,仿佛攥着一块河底的寒冰。
找到鞋子只是第一步,如何与水下那拥有执念的水鬼沟通,才是关键。强行下水与它接触无异于送死,在水里,那是它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