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将军府新妇回门,各路神仙像是谁下帖子请那般,纷纷现身。
此刻说话这位,他甫一跨进将军府,门内还没见骚动,门外吃瓜百姓已沸腾起来:
“快看,那不是临安府赵府尹?他还穿着官服。今日谢夫人回门,怎么把府衙老爷也招来了?”
“我王五打包票,楚府肯定出事了。你们看见没?楚道长回来了!”
“楚道长?哪个楚道长?”
“你傻啊!早年楚家被除名的大公子,玄元观里修行那个。莫不是……楚道长要归族了?”
“有可能,楚家族长也在里面。”
“府里闹哄哄好一阵子,这会儿又不停从里面搬箱子,难道是......楚二叔霸府宅鸠占鹊巢、谢夫人争家产大闹侯府?”
“哈哈,当年你退出话本圈,我们是不同意的。”
“走走走,我爬树上看看去,卖消息给慕秀才,他给的铜板多。”
都说流言比真相跑得快。
这不,要去鱼庄吃河豚的谢晏和沈不虞,在马车上也听到了“叔婶欺负谢夫人”的消息。
毕竟,平日里楚大小姐香香软软,绝无可能是她欺负粗鄙叔婶。
府尹赵世策刚下朝就得到消息,说楚大小姐带着忠义侯府王三爷,到将军府刨自己还没到手那两丛牡丹。
这还了得!
科举入仕、仗着曾是官家陪读,乱世升天的宰相谢晏,都没被赵世策放在眼里,那花钱换爵、商贾出身的忠义侯府,作为官家族叔的他,又岂会在意?
赵府尹前脚进门,小厮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姑爷谢晏和沈不虞后脚便跟入了府。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正好看到身着绯色朝服的赵世策,叫停楚家老族长写除籍书。
“楚老族长,一笔写不出两个楚字。楚二郎做为楚府家长,不过是处置些家中物什,就算是有些微末纠纷,也不能被外人仗势欺压,非走到除籍这一步。”
楚行简可不能被赶出家门,自己那两丛三十年牡丹还没挖走呢。
赵世策猜,一定是楚南溪得了消息回来闹,族长迫于她相府夫人身份,怕谢晏在背后给家族搞鬼,才不得不开除她二叔。
府尹大人昂起下巴,更显其方面大耳,他身材宽硕,确实颇有先祖气象。赵府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官威十足:
“就算尔等写下除籍书,本官也断不会为楚家盖章确认。”
“啊?不确认?”
族老们立即小声议论。
大夏实行家族管理制,族中事务族长、族老们有权先于官府独立处置。可家族的除籍书,没有官府朱印确认,便不能录黄生效。
那这除籍书写了有何意义?
老族长正色道:
“赵府尹这是什么意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楚门家事,府尹如此插手,不好吧?”
赵世策没想到,楚族长还敢反驳自己,顿时黑了脸:
“临安府除了皇宫禁院,还有我赵某人不能插手的事?”
想当初,赵世策还只是小小县令,便敢于割血祭旗,以皇家宗族身份带领三百牙兵勤王,官家得江南皇室宗亲拥护上位,他算抢了头功。
官家都要称自己一声“族叔”,小小江南楚氏算哪根葱?见族长不敢接话,赵世策皮笑肉不笑轻嗤一声:
“老族长,本官以为,你也只是被小人蒙蔽视听,才敢这么跟本官说话,本官可恕你无罪。明日起,本官便要亲自去为楚氏一族丈量族田,但凡查到多报一分,都算尔等欺君,可好?”
“啊?丈量族田?”
老族长一下被戳了软肋,与同来的两位族老相顾失色、慌了手脚。
每个大家族都有自己的祭田、义田和学田,共同组成“族田”这个家族共有财产,族田产出,皆作为祭祀祖宗、帮助族中弱小以及族学支出。
因大夏律规定,官府抄家不涉族田,且不需按亩纳税,族田往往被大户人家当成藏匿私田的好去处,想方设法多报族田数量。
田亩根本经不起官府丈量核查。
楚行简坑害兄长行为虽可恶,但毕竟没坑成功,怎及自家府上田产被府衙清查来得重要?
瘦高族老眼珠一转,忙不迭顺着府尹的话开脱:
“是!是!我们确是被楚大小姐蛊惑,她说,若为她办成此事,愿捐献二十亩族田,我们才勉为其难,做此决定。”
“府尹啊,管一个家族不容易,我们也是为了那点家族财产......确实不应该,对不对?族老?”
“啊?对对......不应该不应该,除族是重了点。”
看仨老头唯唯诺诺自行打脸,把楚南溪都气笑了:
答应捐二十亩族田,不是他们主动向自己要的吗?
楚南溪万万没想到,眼看就要拿到除籍书,会冒出个八竿子打不到的赵府尹替二叔出头。
难道只是为了那两株牡丹?
不行,必须拿回伪信,那是铲除楚行简这颗毒瘤的重要证据。
可楚南溪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见楚老太君连滚带爬伏在赵世策脚边,哭诉道:
“青天大老爷!幸好你来得及时,我家二郎是被冤枉的,他并未伪造书信陷害长兄,一切都是楚南溪那小蹄子编造出来的,谢相夫人仗势欺人、威逼母家,青天一定要为楚家做主啊!”
赵世策心中一惊:
原来除籍不是因那两丛牡丹,而是楚二造伪信的事,居然被楚大小姐看破了。
这个蠢驴!伪信之事,不知谢晏是否知晓?
此事绝不可扩大,若是让那位得知,只怕自己这个提出用楚行简的人,都要被连带斥责。
赵世策拿定主意,对族长面露三分关怀之色,大步行至他面前:
“哦?还有此事?什么样的信?呈与本官一看。”
老族长的脸,像被揉皱的粗麻纸那般,眼神更是能把楚老太君千刀万剐:
辱骂宰相的伪信,是能给府尹看的吗?这老虔婆是怎么嫁进楚家的?
骂归骂,伪信正抓在自己手中,想掩盖也来不及,老族长只好硬着头皮,将信呈递过去。
赵世策只装模作样扫了一眼,抬手便将信撕了个粉碎,扬了。
他哈哈大笑道:
“一看便知,这是有人故意挑拨将军府大房与二房的关系。既是伪信,如此不堪言语,不必留着污人耳目。本官做主,今日到此为止,家和万事兴,老族长,你说是也不是?”
赵府尹居然直接把伪信扬了!
楚南溪瞠目结舌,是她大意了。野史只是把赵世策描述成一个乱世投机分子,她还是高估了此人底线。
看到伪信碎片如雪花纷纷落地,把柄全无,低头垂首的楚行简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他抬起头来,面有得色的斜了楚南溪一眼。一眼之下,楚行简瞬间脸色再变:
谢晏!
谢相公几时入的府?
楚行简赶紧再次低下头,连腰杆也更弯了几分:
神仙打架,关他一个城门郎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