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口中吐出“灰矮人”这三个字时,内心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这并非凭空臆测,而是源于加尔维斯,那位酷爱炫耀学识的同伴近乎卖弄的讲述。
每当谈起那些被时间长河淹没的古老秘闻,吟游诗人总会一再提起这个神秘而可悲的种族。
据他所说,灰矮人生来并非邪恶。
他们的祖先也曾是高贵的矮人一族,却在遥远的过去,被强大的夺心魔所奴役。
长达数个世纪的压迫与心灵扭曲,将他们拖入难以想象的深渊。
夺心魔不仅是他们的主宰,更将他们视作牲畜与试验品,以强大的灵能摧残意志,扭曲肉体与灵魂,最终铸就成了如今的模样。
一个自黑暗与仇恨中诞生的种族。
他们对夺心魔的憎恨,早已深植血脉,成为整个种族存续的根基之一。
而因灰矮人早在数百年前便已销声匿迹,相关记载寥寥无几,大多残破不全,几近传说。
然而,眼前的一切却与那些叙述悄然重迭。
标志性的灰白皮肤,燃烧着冰冷恨意与痛楚的灰白色眼瞳。
以及杜尔迦在提及“夺心魔”时,几乎喷薄而出、刻入骨髓的怨毒……
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那个本应只存于传说之中的名字。
而确认了这些灰矮人的身份后,罗兰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消解,反而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泛起了更深的涟漪。
他与这个神秘而古老的种族,在此之前绝无任何交集,为何杜尔迦会以“老朋友”相称?
那份熟稔,那份仿佛共同经历过岁月的态度,究竟从何而来?
自己遗失的,或者说,被误认的那段“过去”,到底是什么?
正当他思绪纷飞之际,矿道深处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杜尔迦那高大健硕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昏暗的光线下,驱散了些许萦绕的尘埃。
“可以了,跟我来吧。”
他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带着一丝空洞的回音。
罗兰暂时压下心中的重重疑窦,示意同伴跟上,一行人随着杜尔迦步入了矿道深处。
通道内部比入口处更为幽深,两侧岩壁上原本用于照明的工具大多已经黯淡甚至碎裂,只有零星几点微弱的光芒在顽强闪烁,勉强勾勒出脚下粗糙不平的道路和头顶嶙峋的岩石。
空气潮湿而冰冷,混合着铁锈、尘土以及某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
杜尔迦走在最前面,对这里的黑暗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片刻后,他才忽然开口,打破了通道内的寂静,也打断了罗兰的沉思。
“别看现在这副样子有些…寒酸.”
杜尔迦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只空着的左手轻轻拂过岩壁上的一道深刻凿痕,仿佛在触摸一段久远的记忆。
“比起我们曾经的辉煌,这里连个临时落脚点都算不上。”
他顿了顿,侧过头,银白色的瞳孔在昏暗中扫过罗兰的脸,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随即又转回去目视前方。
“不过.”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灼热。
“既然我已然从漫长的沉眠中苏醒…那么,要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其中蕴藏的仇恨与不屑如同地底涌动的岩浆。
“让那些窃居我们故土、自以为是的矮人杂种们…统统滚回他们山巅的老家去!这片大地,从来就不属于他们!”
话语在矿道中激起回响,久久不散。
其中蕴含的决绝与积怨,让跟在后面的布朗森等人都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
在昏暗曲折的矿道中穿行良久,杜尔迦终于在一处看似天然的岩壁裂缝前停下了脚步。
尚未踏入,一股极其微弱、却让罗兰灵魂深处都为之悸动的熟悉气息便从缝隙中弥漫出来。
那是混合了纯粹心灵异能的冰冷、以及一种非人智慧所独有的、令人不适的扭曲感。
毫无疑问,夺心魔就在里面。
杜尔迦没有丝毫犹豫,侧身便钻了进去。
罗兰眼神微凝,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体内奔流的力量,也紧随其后踏入其中。
与外部幽暗潮湿的矿道截然不同,洞穴内部竟显得异常“明亮”。
这种光亮并非源自火把或魔法辉光,而是来自于镌刻在洞穴四壁乃至穹顶之上的无数繁复而古老的银色符文。
这些符文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稳定而冰冷的银辉,将整个洞穴照得纤毫毕现,同时也营造出一种令人心神压抑的寂静力场,仿佛连空气的流动都被禁锢了。
而在洞穴中央,一道身影被粗暴地束缚在那里。
那是一个典型的夺心魔。
如同人类般的躯干,却覆盖着滑腻、带着暗紫色调的皮肤。
光秃的头颅后方,四只如同章鱼触手般的颀长口器无力地垂落,微微蜷曲。
单从外形上看,它与罗兰在嚎哭峡遭遇的那只几乎毫无二致,代表着这个种族令人不安的一致性。
然而,眼前这只夺心魔的模样却凄惨到了极点。
它的四肢被粗暴地拉开,呈大字型牢牢固定在地上。
束缚它的,是数根粗重无比、闪烁着与杜尔迦右手铁手套同源幽光的暗黑铁链。
这些铁链并非简单地捆绑,其上密布的、向内弯曲的尖锐铁刺,已经深深陷入了夺心魔滑腻的皮肤与肌肉之中。
类似于血液的粘稠液体不断从创口渗出,在其身下汇聚成了一小滩污渍。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铁链之上萦绕的、与杜尔迦手套如出一辙的微弱神明气息,仿佛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制力场。
不仅禁锢着夺心魔的肉体,更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它那本该浩瀚如海的心灵力量彻底封锁、碾碎在这具饱受折磨的躯壳之内。
本该闪烁着狡诈与残忍灵光的硕大眼睛,此刻一片晦暗,只有偶尔极其细微的颤动,才证明它仍残存着生命的痕迹。
杜尔迦走到被紧紧束缚的夺心魔面前,灰白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银白色的瞳孔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他伸出戴着铁手套的右手,没有使用任何工具,只是用那覆盖着暗黑金属的手指,粗暴地捏住了夺心魔一条无力垂落的触须口器,猛地向下一扯。
“呃……”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嘶鸣从夺心魔的方向传来。
它晦暗的眼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却被冰冷的铁链死死勒住,只能引发一阵铁链摩擦的刺耳声响和更深的伤口。
“来吧……”
杜尔迦松开手,转过身面向罗兰,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的急切。
“就像我们之前约定的那样”
他用那只铁手套指向身后痛苦抽搐的夺心魔。
“由你来撬开这个杂种的嘴巴,用你的方式,问出我想要的‘那些事情’。”
他顿了顿,空着的左手拍了拍自己健硕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
“至于回报…只要是我现在能拿得出来的,你尽管开口!”
见到罗兰的目光依旧谨慎地停留在夺心魔身上,杜尔迦发出一声短促而沙哑的笑声,带着一丝了然。
“不用担心,老朋友,它现在就像被拔光了牙齿、敲碎了爪子的地底蠕虫。”
他踢了踢脚边一根连接着铁链的金属桩,那上面闪烁的符文微微一亮。
“在我的‘枷锁’之下,这个杂种一丝心灵涟漪都别想荡起来。”
“它现在,比刚出生的穴居人还要无害。”
说完这些,杜尔迦似乎完成了此行的主要目的,他摆了摆手。
“外面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我处理,石炉堡的残余需要清扫,防线也要重新布置。”
他朝着洞穴入口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你们可以在这里慢慢‘交流’,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洞穴内外的守卫,他们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话音落下,杜尔迦不再停留,干脆利落地转身,迈着步伐离开了洞穴。
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洞穴内只剩下铁链偶尔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以及……
那双原本晦暗无光、此刻却微微转动,将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痛苦、怨毒与一丝诡异探究意味的视线,缓缓投向罗兰的眼眸。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