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石安盈听到林一诺稚嫩的话语,心头猛地一沉。
她快步走到林一诺面前,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掩去了眼底的凝重,轻声问道:“一诺,那个韩夫子……还跟你们说了些什么呀?他在学堂里,都教你们念什么书?”
林一诺见安盈姐姐问起,歪着小脑袋努力回想:“韩夫子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该抛头露面,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他还教我们念《孝经》,说……说要谨守本分,不能学那些离经叛道的东西。” 他虽然不太明白有些词的意思,但记性很好,复述得倒也清楚。
旁边的石安澜听得皱起了小眉头,他虽然年纪小,却也觉得这话听着不舒服,嘟囔道:“可我娘和未晞姨、青竹姨她们都很厉害啊……”
石安盈的心沉了下去,她压下心头的不适,摸了摸林一诺的头,没有直接评论韩夫子的话,而是轻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见解,但不一定就是对的。”
话到这里,石安盈看着几个孩子懵懂的样子摆了摆手,“快去玩吧!”
堂屋内,酒又喝了两坛,气氛更加热烈,众人的拘谨也随着酒意散去不少。鹿鸣已是满面红光,他胆子也大了起来,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目光在安静进食的白未晞和气度沉静的邙峥之间转了转,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邙…邙先生,恕我冒昧,您…您和未晞姑娘,是…?”
他问得含糊,但在座的都是明白人,目光都好奇地聚焦过来。连有些醉意的柳月娘也睁大了眼睛看着。
白未晞正夹起一箸青菜,闻言动作未停,将菜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后,才放下筷子,抬眼看向鹿鸣,“亦师亦友。”
四个字,清晰明了,没有任何暧昧,却定义了一种超然而牢固的关系。
邙峥在一旁微微颔首,表示认可。他看向众人的目光,依旧温和,但那温和之下,是一种历经无尽岁月、俯瞰生命轮回的沉静与慈蔼。
在他眼中,无论是须发皆白的林茂、张仲远,还是正值壮年的石生、鹿鸣,亦或是青春年少的安盈、愈之,乃至院子里那些嬉戏的稚童,都如同他千年生命中邂逅的一株株草木,生机勃勃,各有其态,值得欣赏与护佑。
石生有些发直的眼睛看了过去,“那…那邙先生,您今年到底多大啊?我们这…一会儿先生一会儿邙兄的,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合适了。” 他这话问出了不少人的心声,连林茂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邙峥闻言,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淡淡笑意。他环视了一圈屋内院外这些鲜活的生命,目光尤其在林一诺、石安澜这些孩童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中的慈蔼之意更浓了些。他略一沉吟,温和开口道:
“称呼不过代号。若诸位不弃,还是唤我‘邙先生’吧。”
他没有回答年龄,但这个选择本身,以及他那自然而然的、带着长辈气度的姿态,让众人隐约感觉到,这声“先生”绝非客套,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他们无法触及的、关于时间和阅历的重量。
“好,好,邙先生!” 石生连忙应声,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觉得这个称呼确实最是妥帖,既表示了尊敬,又不会过于僭越或生分。
此时桌子上的菜已经吃的七零八落。柳月娘显然有些醉意了,她亲昵地挨着白未晞,声音比平时大了些:“未晞,愈之要娶的是二丫!孙大虎家那个小闺女!小时候扯着刘雨衣角怯生生站在身后的那个。”
白未晞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扎着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小丫头形象,她点了点头:“记得。”
“这桩亲事啊,可是耽搁到现在!” 林青竹插话道,语气里带着对二丫的心疼和对某些人的不满,“愈之都二十了,二丫也十七了,按理说早该成亲了。还不是二丫那个奶奶,孙李氏!”
她撇了撇嘴,“村里少见的糊涂人!倒也不至于多坏,就是死脑筋,重男轻女,总觉得孙女要出个高价。不太看得上愈之,觉得没前途。要不是二丫她娘是个明白人,性子也韧,坚定地站在闺女这边,跟那老婆子据理力争,这事儿早黄了!”
鹿鸣随即也接话:“是啊,刘雨嫂子不容易,孙大虎又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家里事多是孙李氏说了算。好在刘雨嫂子这次硬气,说什么也要成全闺女和愈之。愈之这孩子,咱们看着长大的,人品、本事都没得说,跟二丫又是青梅竹马,多好的一对!”
张愈之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明亮,显然对未来的妻子和这段来之不易的姻缘充满了期待与珍视。
张仲远老郎中捋着胡须,眼中满是欣慰:“刘雨那孩子,是明事理的。二丫也是个好姑娘,勤快,心善。等他们成了亲,我这把老骨头,也能更放心些。”
月色愈发清亮,悄然流淌进喧嚣渐歇的堂屋。几坛“金陵春”已然见底,除了始终目光清明的白未晞与邙峥,以及早早将酒让给妻子、此刻正含笑照看着众人的杨祯,其余人皆已带了七八分醉意。
酒意放大了情绪,也卸下了平日的拘谨,场面变得愈发随意甚至有些混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