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闻瀚捧着奏折,在御书房外候了近一个时辰,才听得太监高唱“宣左谏议大夫周闻瀚觐见”。
他整了整衣袍,缓步走入殿内,见永昌帝正埋首于一堆文书中,手中朱笔时不时在纸上圈点,便躬身行礼:“臣周闻瀚,叩见陛下。”
“起来吧。”永昌帝头也未抬,声音带着几分慵懒,“今日找朕,又有何事?”
周闻瀚起身,双手捧着奏折递上前,语气恭敬:“陛下,臣今日是为京师商税与陇中旱情而来。自周琸玉就任市令后,整顿市场秩序,规范税收征管,短短几月,京师商税月增五千两,此乃实打实的增收。而陇中今年遭遇大旱,百姓颗粒无收,已有流民逃往边境,甚至有传言说部分百姓投了邻国——臣恳请陛下,动用新增商税,兴修陇中水利。此举既能解陇中百姓倒悬之危,杜绝流民投敌之患,更能一劳永逸解决当地旱情,让陇中成为稳定边境的粮仓,于国于民,皆是长远之利。”
永昌帝终于放下朱笔,抬眼看向周闻瀚。沉默片刻,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长远之利?周闻瀚,你倒是会说漂亮话。”
他起身走到周闻瀚面前,目光锐利如刀:“你只说兴修水利的好处,怎么不提需要多少银子?陇中水利荒废多年,要修渠引水,少说也得数十万两白银。新增商税每月五千两,一年不过六万两,就算把这笔钱全投进去,也得十年八年才能凑够。”
“这期间,南蛮那边频频作乱,朕要派兵镇压,不要钱?北边匈奴虎视眈眈,朕要加固城防、犒劳将士,不要钱?蕈鵏国是西域关键,朕要送岁贡、维持邦交,不要钱?”
周闻瀚连忙道:“陛下,臣已算过,先修主干渠,只需三十万两便能开工,后续再用商税逐步推进……”
“三十万两也是钱!”永昌帝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吼得人脑子发麻,“你以为国库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每一分都要用在刀刃上!刀刃是什么?是能保住朕江山的事!南蛮平了,边境才能安稳;匈奴防住了,朕的龙椅才能坐得稳;蕈鵏拉拢住了,西域才不会乱。至于陇中旱灾?”
他嗤笑一声,语气满是不屑:“哪个地方没有旱涝?哪年没有灾荒?真要是活不下去,就让户部拨点赈灾粮。能活下来多少那都是天意,百姓忍忍就过去了。你倒是心疼百姓,可百姓是能给你增长兵力?还是能帮你挡住反贼?”
周闻瀚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还想再劝,却听永昌帝突然喊了一声:“傅其纹!”
这三个字像重锤砸在周闻瀚心头,他猛地僵住。
“你别忘了自己是谁。”永昌帝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是朕的左谏议大夫,也是‘十二臣’!是朕亲手提拔起来的人。朕看中你,你家族式微,朕还是给你官做,给你荣华富贵,这是对你的恩赐!你该做的,是替朕打算,替朕守住这江山,而不是天天想着给朕增加难题,替那些无关紧要的求情!”
他指着周闻瀚的鼻子骂道,语气越发严厉:“朕告诉你,此事到此为止,休要再提!你要是再敢拿着这些‘民生’的事来烦朕,就别怪朕不念旧情,撤了你的职,让你全家回乡下种地去!”
周闻瀚垂着头,指尖暗自用力,死死攥着朝服的衣角,强忍着心中的阴郁。
许久,他才缓缓躬身,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沙哑:“臣……臣知错,谢陛下教诲。往后臣定当谨言慎行,三思而后行,全心全意为陛下分忧。”
“知道就好。”永昌帝见他知错能改,脸色稍缓,挥了挥手,“行了,退下吧。”
周闻瀚躬身退出御书房,刚走到殿外的回廊,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伴随着太监谄媚的吆喝:“丽妃娘娘驾到——闲杂人等回避!”
他侧身站在廊下,抬眼望去,只见绯衣太监胡德义弓着腰,一路小跑在前引路。后面跟着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位身着石榴红宫装的女子。
眉如远山含黛,眼是深褐杏眸,鼻梁高挺秀致,唇似绛色花瓣。
那女子正是丽妃——阿罗姯。头戴金步摇,裙摆用金线绣着大朵牡丹,走起路来步步生姿,脸上带着几分娇纵的笑意。
阿罗姯一眼就看到了廊下的周闻瀚,停下脚步,声音带着调笑:“哟,这不是周大人吗?怎么站在这儿,是刚从陛下那儿出来?瞧你这脸色,莫不是被陛下训了?”
胡德义连忙凑上前,谄媚地附和:“娘娘慧眼!周大人怕是没摸清陛下的心思,才惹得陛下不快。不像娘娘您,每次来见陛下,陛下都高兴得很呢!”
他说这话时里带着一丝轻蔑,眼角余光瞥了周闻瀚一眼——在他看来,周闻瀚不过是个被陛下训斥后灰头土脸的官员,哪比得上能让陛下开怀的丽妃。
周闻瀚压下心头的怒火,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躬身道:“娘娘说笑了,臣只是刚奏完事,正要离宫。娘娘驾临,臣不便打扰,先行告辞。”
“周大人慢走~”阿罗姯拖长了语调,声音娇滴滴的,却没让开道路,直到周闻瀚低着头从她身边走过,才带着笑意继续往前走。
周闻瀚走出几步,背后仍能感觉到阿罗姯和胡德义的目光。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指甲在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印子。
他脸色冷若冰霜,快步走下台阶,脚步急促。直到走出宫门,坐上马车,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朝堂,这皇宫,处处都是让人窒息的权欲与冷漠。
而御书房内,阿罗姯刚走到殿门口,声音就先飘了进去:“陛下~臣妾来给您送刚炖好的雪莲羹啦~”
永昌帝原本沉郁的脸色,听到这声音瞬间柔和下来,起身走到殿门口,伸手揽住阿罗姯的腰,笑道:“爱妃有心了,朕正觉得有些渴了。”
阿罗姯顺势靠在他怀里,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胸口,语气带着几分娇嗔:“陛下日理万机,可不能累着。臣妾特意让御膳房用西域带来的雪莲,炖了两个时辰呢,您快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