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促狭鬼,偏偏有你的话说的,瞧我今儿不撕烂了你的嘴,看你还能编排些什么。”
晴雯欲要把麝月按在榻上,偏偏又是个小脚,使不上多少力,转眼间便被麝月翻了盘,将她按在榻上,手伸进她的胳肢窝里挠痒痒。
晴雯只嘴硬了两回,便一连声的讨饶,“好姐姐,饶了我罢。”
如此闹了一回,恰袭人等人从老太太房里先散了回来,瞧见两人头发也乱了,衣裳也皱了,不由笑道:“原是留了你们这两个看屋子的,偏又闹腾成这样,回头别再打翻了灯油,走了水才好。”
麝月放过晴雯,梳拢着头发,瞥了袭人一眼,“可见满屋子只有你一个是得用的,我们都是白吃饭的瞎子呢。”
“哎呀,瞧这个小促狭鬼,我不过说上一句半句的,你就冲着我来了,回头我可半句不敢说你。”袭人道。
“是了,麝月这小蹄子今儿要蹬鼻子上脸呢,若是没个人管一管,只怕是要翻天。”
晴雯远远躲到里间门内,兀自系着被麝月扯歪了的衣裳,笑着道。
“瞧瞧,今儿夜里的麝月可是不得了。”碧痕拍着手笑道,袭人笑了一回,转头进了里间先把帐子放下,把床铺了。
“二爷转眼就要回来,看看他平日要喝的茶可备下了?炉子里的炭还热不热?”袭人出来向着众人问道。
一屋子丫鬟便又忙忙碌碌动了起来,不似方才那般惫懒闲散,及至满身酒气的宝玉回来,袭人服侍着他沐浴洗漱罢,才安歇了。
次日午后,晴雯掂量着时候,对袭人说了一声儿,从荣庆堂出来,迎面看见门口影壁墙旁的那一丛绿竹,脑海中倏然想起了当日见到的那个少年人,这脸上不知为何,竟微微有些发烫。
她暗自啐了一口,如今自己不过是荣府里一个不得自由,生死都在主人家手中的丫鬟,哪里有资格肖想什么?
如此一想,心头的悸动难免就凉上几分,略抬了头要走,却看见影壁墙的一侧,站在那时呆呆地望着她的,可不就是那个名唤贾荇的?
晴雯面上霎时浮现两片红云,低垂着头不说话。
半晌,贾荇才回了神,忙上前与她见礼,笑道:“原来姐姐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先时几回遇见,也不曾请教,今儿我才知道了。”
“我原是老太太屋里的,后头老太太又把我给了宝二爷,如今也在荣庆堂住着,爷却是想岔了。”晴雯面上一白,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
她不知道,如今贾荇心里也正后悔着哩。
贾荇今日得了贾政的吩咐来寻贾琏,府外问了一圈儿,有人说看见琏二爷似是回了园子里头。
贾荇仗着自己亦是贾家的本家爷们儿,又是得了贾政吩咐,便直接自贾政的内书房顺着贾母院外的过道往园子去。
又特特在经过这处地方的时候停顿了一会儿,未必没有存着再遇晴雯的心思,没想到这世上的事情竟真个这般的巧,还真的叫他遇上了。
这人的心绪一旦起了波澜,平日里再稳重的人,也会失了三分分寸。
贾荇开口说什么“先时未及请教”,男女七岁便不同席,行动间也需守了本分,他这样说话,未免太过唐突了些。
这一思量,就连晴雯说了什么也不曾听得清楚,兀自懊恼着。
晴雯见他眉头皱起不说话,心中认定他必是将自己想成了与宝玉有牵扯的丫鬟,看轻了自己,又羞又气,将身一扭,便走了。
待贾荇回过神来,只看见晴雯的背影,却是与自己同个方向,连忙追了上去。
“姐姐勿怪,我母亲常说我脑子笨,一心不能二用,方才自想到旁处去了,竟没听清姐姐说的什么——”
贾荇此时看晴雯面色不好,再顾不得唐突不唐突,连忙急急解释道。
只是晴雯向来心气高傲得很,既认定了他是那样的意思,任凭他如何解释,也只当他是巧言善辩,不肯再听,一双小脚走得飞快。
贾荇急出了一脑门子汗,偏偏又不敢大声说话,惊动了旁人,只眼睁睁望着她绕过一个粉油大影壁,进了一半大门的院子里去了。
他在院门前踟蹰许久,也不见晴雯出来,知道她定是恼了自己,却又百般想不到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
半晌,方才一叹,转身欲往一旁的小过道子穿过到园子里去寻贾琏。
“咦?这不是西廊上的荇哥儿,怎么你到了这里来?”才走出没有几步,忽然听见耳熟的声音,贾荇连忙停住脚步,回身望去。
“哎呀,这事儿当真是巧!我正是奉了老爷的命来寻琏二叔说话。原还打算往园子里去寻,没想到琏二叔就在这里。”
贾琏瞧着贾荇满脸的惊喜不似作伪,呵呵一笑,“可是为了园子里采买书册一事?老爷已吩咐过我,既你来到这儿,我们便家去说话。”
贾荇这才知道,原来这院子里头住着的,竟是贾琏夫妇。
可惜他母亲向来不爱出门,他也是个闷头苦读书的性子,除了左邻右舍的,跟府里头早出了五服的同族叔伯兄弟除了过年的时候祭祖,平时竟少有来往的。
是以他头一回进府便迷了路,这回又才往内宅里头来,才知道原来管着荣国府家账的贾琏夫妇住在这处院子里。
既贾琏开口相邀,贾荇自无不应的,跟着贾琏进去,只见他径直朝着一旁的厢房里头走。
“你二婶那里天天人来人往,不好说话,恰她今日又有旁的要紧事,咱们就不去扰她。”贾琏将他带到书房,指了椅子叫他坐。
贾荇心里记挂着晴雯,瞅了个空当,支支吾吾提起来刚才跟着一位姐姐进来,只不知是贾琏院子里的,竟忘了道谢。
贾琏一怔,皱眉想了一会儿,方才指着贾荇笑道:“好你个荇哥儿,竟在二叔这里玩儿起了花花肠子。二叔淘气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玩儿泥巴呢。”
贾荇满脸通红,忙起身弯腰作揖不停,口中连称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