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收了脚回来,晴雯无奈何,回身去了自己的屋子里头打开箱子将裙子拿出来,在宝玉房间的榻上铺陈开来。
“果然构思精巧得很,接下来,也只看刺绣之人的技艺如何了。林姑娘这般信任你,央了你来做,你的绣工想必是极好的。”
宝钗一双秋水似的眸子望着晴雯缓缓点头,晴雯笑着又将裙子收起,道:“宝姑娘说这话可真真是臊着我了。不过是林姑娘瞧得起我,想叫我在老太太面前露个脸儿,得个赏,又哪里敢担了一个“好”字?
且宝姑娘也看见了,这裙子拿回来我都还没有动针,正是因着心里没底,不敢轻易下手毁了这般好的料子哩。”
宝钗微微颔首,却不再多言,同着晴雯又说了两句,便告辞带着莺儿离开了。
说来也是巧,宝钗才走,袭人便回来了,待听晴雯说了宝钗主仆来过,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这可真真是,我不过是在路上遇见彩云,同她说了两句话,这才绊住了脚,晚回来一时,偏偏就错了过去,你说天底下哪里有这般巧的事情?我再早回来片刻,可不就同着宝姑娘遇见了?”
晴雯道:“可见你与宝姑娘无缘,是以才这般错过。她拿来的那劳什子梦什么的书我已经放在二爷的桌子上,等他回来就能看见。不过我瞧着宝姑娘将二爷昨儿个写的那几个大字儿看了又看,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用意。”
“还能有什么用意,只怕又是叹着咱们二爷正事儿不做,又弄些子旁门左道的。”袭人说着话,将宝玉写的几张字儿收到了一旁放着。
忽又想起什么,回身问晴雯道:“方才我见着史家的人过来,许是来接史大姑娘回去的,你一直在这院儿里,可见着她们人了不曾?”
晴雯止步站在那里想了一回,自己当时只看见王夫人的脸儿,便唬得脑子里头一片空白,竟没有再留意到其他人了。
因此摇了摇头道:“才老太太带着太太奶奶姑娘们从院儿里过,蜂蜂拥拥一堆人,倒没有注意到史大姑娘有没有在里头。”
晴雯费了些时候,才把茜雪拿来的绣活儿避了人做了,待到约好的那一日,吃罢饭早早就过去角门那里,没想到茜雪已等着了。
“莫不是你每回都来得这么早?幸好这些时日天儿暖和了,要不然我再晚来些时候,怕要把你冻坏。”
晴雯笑着问道,茜雪上前从她手里接过一个布包,忽然眼角余光中看见门内闪过一个身影,心中微微一颤。
是金文翔的媳妇,鸳鸯的嫂子。
她后来又亲自去了茜雪家里一回,茜雪的嫂子热情招待了她,却无奈地同她说,自己生孩子伤了身子,家里离不得茜雪。
“若是主子吩咐,咱们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可如今她也被主子撵回了家。她哥哥说了,好歹家里也不缺她这口吃的,索性叫她看看孩子,收拾收拾家里,先叫我养好了身子才说以后呢。”
金嫂子先还好声好气儿地劝,后来见实在说不通,便嘲讽她家连饭都吃不起了,还打算捆着小姑子当丫鬟使,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茜雪气了个倒仰,想要出去和她对嘴,被自家嫂子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送走了金嫂子,王顺儿媳妇特意将茜雪说了一顿,“那回洗坏了太太的好衣裳,不过是随意叫了个身后没人的顶上了,她还是照样领着浆洗上的差使,你道是为何?
都这般大的人了,又在府里头侍候了那么长的时间,偏偏一点儿心眼子不长,真真愁坏了人。”
茜雪知道她是为着自己好,并没什么话说,但是心里却如同压了一块石头似的,更将晴雯这边跑腿儿传递的活计看重了几分。
一错眼看见金嫂子的身影,茜雪心中一突,将晴雯拉到一旁,小声把这事同她讲了。
晴雯面上的笑意立时收起,思忖了一回,方开口道:“许是你家嫂子没顺着她的话叫你去浆洗处做事,她要么是觉得被驳了面子,要么是浆洗处实在缺人……不管怎么说,都可能是恨上你们家了。
如今咱们两个每隔些日子便在这角门上传递东西,有心人多留意几回便知。要是被人浑赖成偷了府上的东西出去倒卖,怕是一抓一个准儿。日后,怕是不能再这般行事了。”
茜雪听得心惊胆战,越想越觉得她说得有理,探着头往里一看,此时已不见了金嫂子的身影。
可是两人在这角门子处传递东西已不是一回两回,她只消随意什么时候闲了,寻个守角门的婆子一问便知。
这事儿,到底是不成了吗?茜雪有些心灰意冷地靠在高墙上,牙齿将下唇咬得泛起一片白,蹙着眉头红了眼圈儿,十分沮丧。
早知道不如答应了她——
可若是答应了她,晴雯这边的事情照样不能善了。
晴雯此时有黛玉的裙子要做,总是在众人面前过了明路的,若是做完了,黛玉那边儿只怕还有赏赐。
依着林姑娘的性子,却是断断不会亏待了她,却比茜雪这边儿零散的绣活儿要好上许多。
此时又有金文翔的媳妇盯着,莫说茜雪,就连晴雯也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我同珙四奶奶说一声儿,此事还是算了罢。”茜雪垂头丧气说道,“我一个被撵出来的人,又得罪了她,再不怕她什么。可若是连累了你,说不得到时候还要叫宝二爷跟着忧心,却是极大的罪过了。”
晴雯叹了一口气,留着长指甲的纤纤玉手搭上了茜雪单薄的肩膀,“这回不拘珙四奶奶给多少,你只留在自己手里,不消与我送的。”
“那怎么行?”茜雪惊讶抬头,接着,便将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也不知道你都是怎么避了人做的,又费心思,又费工夫,我哪里能——”
晴雯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茜雪立时哑然息了火儿一般,只眼圈儿越发红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