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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横祸

    顾非真银鞍白马,于早市中,逆光疾驰,从市北坊里向南,跨浮桥,过桂花浮玉的天街,直至定鼎门,才沿途返回。

    路上,他边观察附近的花草树木,边惦记着到底帮不帮苏千誉推广丹药。

    梧桐飞絮过敏的提醒,让他想到了一个未被排查的关键线索。

    按理欠一句感谢。

    可想到昨晚,对苏千誉神形相法测算,便有了防微杜渐的念头。

    纠结中,缰绳勒紧,蹄声渐缓。

    顾非真翻身而下,将马拴在石柱上,朝着前方的乌头门径直走去。

    “快,快去禀报主子!”在阍室聊诨话的两个仆人,远远瞧见顾非真靠近,登时收起嘻嘻哈哈,如临大敌般跑出。

    顾非真听见了,走到门口,不报身份,与留下的仆人大眼瞪小眼的等着。

    很快,十几个身高马大的护院,各个手持铁棍,汹涌而来,列成一字,挡在门口。

    “顾非真,你还有脸来!”侯尚书自后走出,怒目圆睁,刚刚下朝回家,朝服还未更换。

    顾非真处变不惊道:“侯小娘子的贴身婢女还在家吗?”

    侯尚书很看不惯对方那清高寡言,死气沉沉的姿态,忿然作色,“干什么?想杀人灭口吗?”

    顾非真气定神闲的解释:“爱女心切,可以理解。我来,是有关于侯小娘子的去向要问。很重要。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婢女有危险,我必坐实嫌疑。我自称无辜,怎会陷自己于困境。”

    侯尚书虽横眉冷对,心里倒觉得道理没错。

    短暂犹豫后,他终选择招来婢女。

    婢女十六岁,瘦高白净,比普通粗使奴婢,相貌着装要好,只是两只眼睛下乌黑明显,双手交叉环抱腰前,肩膀不时耸动,似乎在憋气。

    “不要怕。有什么如实说。”侯尚书底气十足。

    顾非真观察着婢女手背上红肿的丘疹,问:“上山前,你直在宅邸伺候,没出过门吗?”

    婢女垂着头,低低嗯了一下。

    顾非真看向侯尚书,“不知宅内种的什么花草?”

    侯尚书不耐烦道:“本官的夫人对那些过敏,很少栽种,怎么?”

    顾非真面不改色道:“老君山近日花粉飞絮繁多,水源处同有沾染。道长说,不少上山祈福的香客中,都感到不适。有的直接在山上的道观中医治。有的则在山下拿药。我看她手背有严重的过敏病状,不知是在哪里拿药?”

    “我是普通伤风。”没等侯尚书反应,婢女将手背到后面,抢先回答。

    顾非真盯着婢女腰间,因没了遮挡,露出的一块显眼的褐色污渍,道:“不错。体质不同,热伤风或可引发皮疹。是出门前感染的吗?一同做事的奴婢会替你分担活计吧?”

    婢女皱眉犹豫了一下,道:“陪娘子上山的路上染上的。”

    顾非真嘲讽道:“衣裙上的汤水,看起来刚沾染不久,是太过紧张,没拿稳药罐吗?若问心无愧,回话时何必遮遮掩掩。把你吃的药拿来看看。”

    几番问答,饶是笨蛋也听明白了。

    侯尚书惊疑不定,但见婢女眼神闪躲,懦懦的向后退,不禁起了警觉,对传话婢女的护院道:“你去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在自己的房间煎药。”

    侯尚书疾言厉色,“去把药拿来!”

    婢女再不敢吭声,抿着嘴,眼中积起了一汪水,待听到护院的脚步由远及近,慌张的回头去看。

    侯尚书接过药包,顾非脸色陡然阴冷。

    药只剩下半袋,包装的纸上贴的名牌是裕康医馆。

    侯尚书念着标签:“热伤风专用,地黄饮子。”

    “为何会有治风寒、通鼻窍的辛夷、风热禁用的旋复花。”顾非真从打开的药包里,捏起了一朵墨绿色的花蕾,以及暗黄色的小菊。

    “医馆写错了?”侯尚书有些懵懂,当即道:“找药师来分辨。”

    结果,顾非真说得没错,药是用来治疗过敏和咳喘。

    “我来前已观察过,通往老君山下的路,在这个月份,没有可以让人过敏的花草树木。不必在这上面打主意。侯尚书曾说,去往老君山那日,婢女欲陪同上山,但侯小娘子说我与她约定单独见面,执意让婢女留在山下。婢女不敢违背,找了处落脚的地方等候,却再没见到人。这话,到底几分真假。”顾非真手腕轻轻一动,两块药材借着风劲凑巧偏离,撞到了侯尚书的前襟。

    对三品大员而言,倍显侮辱。

    本就忧心女儿的安危,又遭逢这样的变故,还被人轻蔑对待,侯尚书又气又急,脸涨得通红,脖颈的青筋分明。

    他将药包狠狠的砸在婢女身上,呵斥:“混账!给我说清楚,怎么回事!”

    婢女扑通跪地,拖着膝盖上前,抱住侯尚书的腿,“不是不是。是医馆抓药的人太忙,给错了。”

    顾非真正容亢色道:“是你动先于言的心虚,出卖了你。是不是无意给错,当面对质自见真假。”

    婢女全身一僵,话梗在喉。

    “贱货,再敢嘴硬,我就将你卖到下等娼馆。”侯尚书看出端倪,抬脚踹开婢女,扫视一众护院,道:

    “去通知县令,你们几个跟我去裕康医馆。本官倒要看看他们玩的什么把戏。”

    苏千誉和县尉怎么也没想到,与顾非真的再聚首,是以这样的方式。

    裕康医馆的门厅内,一个十六岁学徒吓得尿了裤子,哭丧着脸,道:“她是来抓药的一个病人,以前根本就不认识,见都没见过。是小的一时贪财,按她的要求,改写了药包标签,收了点钱。早知牵扯这么大,打死也不趟这浑水。各位老爷明察呀。”

    苏千誉脑中嗡的一下,剜了掌柜一眼,对几位官家赔笑道:“是我这个东家没有完善识人察人的规矩,让学徒因私欲小贪横生意外。小女子赔礼了。”

    “你很会揽责。净挑轻的说。”侯尚书对深躬的苏千誉嗤之以鼻,抬脚踢了下婢女,道:“学徒的话是真是假?”

    婢女倒退了两步,瘫坐在地,见谎言彻底戳穿,声泪俱下:“是真的。我也真的没有害娘子。娘子确实让我在山下等她。我不放心,偷偷跟着,看到她进了山腰的渡心阁客栈,就在门口旁不远处的凉亭里守着。可直到子时,都没见顾掌院出现,更不见娘子出来。信上明明说了,今日就在这里碰面的啊。我怕有闪失,想着要不要进去住下,结果一个带着面罩男人匆匆进了客栈,身型与顾掌院很像。”

    “顾非真!你这个无耻之徒!”这等话当众讲出,侯尚书的里子面子全无,恨的咬牙切齿。

    顾非真倒是云淡风轻,言之凿凿:“入观后的前两夜,我一直都在与道长们谈经论道,通宵达旦。无法分身他顾。侯尚书派人去观里询问时,已经了解过了。”

    侯尚书一愣,想来确实有这回事。

    婢女接道:“应该不是顾掌院。”

    众人懵了,面面相觑。

    “那人身形相仿,仪态却差,与顾掌院云泥之别。我怎么看都觉得奇怪,心里打鼓,趁他离开客堂,找了小二问话。小二说,那人去了娘子房间。我觉得不妥。娘子是大家闺秀,晚上哪能孤男寡女相处,理应我当面陪着,但怕娘子嫌碍事,生气责罚,就想在附近偷偷观察动静,只要娘子屋里安安静静的,应该就没事了。我给了小二点钱,让他准我进出后园。客栈依山而建,上等房有各自独立的小后园,连通房间两扇落地的大门,那里能更清楚的看到娘子屋内的情况。我躲在门外,看到……看到……”婢女越讲声音越发含糊,呜咽难辨。

    侯尚书心急火燎,“快说!”

    “屋内烛火映出娘子被那人捂住嘴。不知怎的,娘子没有挣扎反抗,就被抱上……”

    “够了!”侯尚书猜到后续,为了女儿的名节,还有一个父亲的心痛,不想再听下去。

    顾非真补充:“侯小娘子很可能被药迷晕。”

    县尉立刻吩咐随行差役:“马上派人去老君山渡心客栈搜查,不可有任何错漏!”

    候尚书闭了闭眼,悲恸道:“家仆查访过。他们说没见到本官的女儿退房,那男人也没再没出现。”

    顾非真果断接道:“要么当晚被掳走,要么客栈是帮凶,藏人。”

    旋即转问婢女:“你后来做了什么?一直待到天亮?为何不尽快说出实情?”

    “我跑下山了,怕被责罚。主母会杀了我的!”

    婢女抽泣着回答后,顿了一下,忽然恐慌道:“我……我还看到了一个诡异的影子。那男人突然的,好像被整齐的削去了一截。”

    “说清楚点。是被什么利器砍掉了脑袋吗?”县尉似懂非懂。

    婢女抬手比划着,“没有死,不像受伤的样子,只是身高一下子矮了。”

    顾非真率先道:“五寸左右。远超寻常鞋底的厚度。莫非他会缩骨功?可怎么只减高度?”

    苏千誉忽的灵光一闪,脱口道:“或许用了增高垫或增高靴。那男人穿什么款式的衣服?”

    婢女惊觉自己讲述中有遗漏,急道:“我问过店小二,是麻色圆领襦衫,外套麻色交衽阔袖长衫,袖边及衣领处饰有银丝锦绣花边。与顾掌院今日所穿极为相似。因为娘子要送一套衣服给顾掌院做礼物,想知道喜好,又不想让本人知道,就让我每日问送信的小差顾掌院穿了什么。”

    “按搭配,重台履与乌皮靴皆可。然厚三寸的重台履,不适合爬山登高、加厚加固。只有底厚近一寸的乌皮靴更方便。”苏千誉的提议,比缩骨功接地气,引来大家的注目。

    她左右一顾,有种众望在身的错觉,只得多说几句:“有人天生矮小,求医问药希望长高。商贩受到启发,造出了中药增高垫等,直接从外形提升高度的物件,多受女子青睐。当然也可买点原料回家自制。都是治标不治本,靠噱头赚点小钱的平价货,不易搜寻。”

    “但有助于分辨嫌犯的真实身高,为破案节省了时间。”县尉露出赏识的微笑,对侯尚书恭敬道:“此间事明。顾掌院对送信小差、侯小娘子的直接作案嫌疑基本洗脱。下官先将婢女带回府衙关押。学徒不知内情,又是病人主动要求改写,苏娘子对案件线索尽心尽力,也算将功补过,故不予追究,交医馆自行处理吧。”

    案情反转太过打脸。

    以为外人作案,未料自己人不分轻重。

    侯尚书几近恼羞成怒,嘴角抽动两下,欲言又止的拂袖而去。

    上官无异议,县尉也就带着人匆匆辞别。

    “多谢你的线索。”顾非真缓缓走到苏千誉身前,低头望着她的眼,只觉得那一双明眸中,似藏烟海,看不清,算不明。

    危险变成了帮助。难道是他算错了?

    苏千誉皮笑肉不笑,道:“掌院的感谢,区区几字,却是我不能承受之重。审问嫌犯大可带到公堂。兴师动众来这里,还真要感谢您再次照顾我生意。”

    方才变故,她已十分不悦,此时又被诡异的盯着,面上不好表现,但言语上必须反讽。

    顾非真受之坦然,“不客气。趁热打铁很重要,否则会打草惊蛇,或失去最佳的谈判机会。在这点上,我们很像。”

    “对对,您说的都对。医馆尚有内患未清,需紧急处理,恕难相陪。”苏千誉勉强留住嘴角笑意,转身的一刹,翻了个白眼,对掌柜与学徒厉声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相识短短一日,苏娘子已帮了大忙。萍水相逢,有此机缘,当属天意。我愿助你推广丹药。望给薄面,留仙楼用饭,顺便聊聊案情。”顾非真低柔的声音,如水墨落纸,徐徐漾开。

    拐入侧门的苏千誉,蓦地探出头,惊喜溢于言表,“荣幸之至。巳时初,我在三楼上等厢房等您,可好?”

    顾非真望着那旖旎笑意,嘴角下意识的一勾,“我在这里等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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