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啸之塔下的枪声、爆炸声以及陈博士那带着蛊惑意味的声音,最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高强度电磁脉冲打断了。这显然是阿哲提前预设的某种应急措施,利用塔身本身的特性,制造了一场小范围的通讯瘫痪和设备过载。
混乱中,三人凭借着对塔基周围复杂地形的熟悉,以及一股不愿就此成为“载体”的绝望狠劲,再次挣脱了包围圈,一头扎进了旧城更深处、如同迷宫般的废墟之中。
旧城,是上个时代疯狂扩张后留下的遗骸,被遗弃了数十年。扭曲的钢筋从皲裂的混凝土中刺出,废弃的车辆锈蚀成了巨大的雕塑,蔓生的变异植物如同绿色的血管,缠绕包裹着残破的楼宇。这里没有秩序,只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以及足以屏蔽大部分管理局常规探测的、永不消散的强辐射云。
他们藏身于一栋半塌的写字楼底层,一个曾经是银行金库的地方。厚重的合金门虽然锈蚀,却依然提供了难得的安全感。室内空气浑浊,弥漫着尘土和霉菌的味道,只有从通风管道缝隙透入的些许微光,勾勒出彼此疲惫而狼狈的轮廓。
郑锐的伤势在恶化。左臂的伤口出现了感染迹象,他发着低烧,靠在冰冷的金属保险箱上,呼吸粗重。阿哲沉默地检查着他们仅剩的物资:半壶过滤水,几块高能压缩口粮,还有武器——郑锐的高斯手枪能量所剩无几,他自己的一把老式化学能手枪,以及林晞身上唯一称得上武器的一把高周波匕首。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侵蚀着这个狭小的空间。
林晞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陈博士的话如同恶毒的诅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候选载体”、“意识永生”、“完美容器”……这些词语让她感到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她抬起自己的手,看着这双看似普通的手。如果自己真的是K-12,是零号项目的“失败品”或者说“候选载体”,那么,她和其他“失败品”有什么不同?阿哲是数据核心的携带者,那她自己呢?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体内似乎潜藏着什么。在之前逃亡的极度危险时刻,偶尔会有一种奇异的感知力涌现,比如能提前零点几秒察觉到危险,或者能模糊地感知到追踪者的情绪波动。她一直以为那是直觉或者应激反应,但现在,她不禁怀疑,这是否就是她被标记为“K-12”的原因——某种不稳定的、源于零号项目实验的能力?
“我们必须弄清楚我们到底是什么。”林晞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金库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看向阿哲,“阿哲,你的数据核心,除了后门,有没有关于我们……关于这些‘载体’具体能力的记录?”
阿哲擦拭手枪的动作停了一下,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数据核心被多重加密,我能接触到的只是表层信息,关于个体实验体的具体数据,需要更高的权限,或者……特定的触发条件。”他的目光落在林晞身上,带着一种探究,“你感觉到了什么,对吗?”
林晞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将自己那些模糊的感知经历说了出来。
“精神感应?或者说,意识残留读取?”郑锐勉强抬起眼皮,声音虚弱但带着分析者的本能,“零号项目的主要方向就是意识上传和转移,实验体出现相关衍生能力……理论上存在可能。”
“如果……如果我能控制这种能力,”林晞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也许我们能读取阿哲数据核心里更深层的信息?或者,至少能更清晰地感知到追兵的位置和意图?”
这个提议大胆而危险。且不说能力本身是否可控,目标是人脑还是数据核心这种特殊存在,单是尝试过程中可能引发的意外,就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一阵沉默。
“对我试试。”郑锐突然说道。
林晞和阿哲同时看向他。
“我的精神状态现在不稳定,伤口感染可能影响了大脑皮层活动,意识防御或许最薄弱。”郑锐扯出一个苍白的、带着自嘲意味的笑容,“而且,如果我再次失控……阿哲,你知道该怎么做。”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阿哲手中的枪。
阿哲握紧了枪,没有作声,但眼神凝重。
林晞的心脏猛地收紧。“不,这太危险了……”
“还有别的选择吗?”郑锐打断她,眼神锐利起来,“坐在这里等死?或者等着被陈博士抓回去,变成那个鬼才知道是什么的‘先驱者’?林晞,这是我们唯一能主动获取信息的途径,必须试试。”
他的坚决不容置疑。林晞看着他苍白而坚定的脸,又看了看沉默但显然默许了的阿哲,最终,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她挪到郑锐身边,盘膝坐下。郑锐调整了一下姿势,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和放松,尽管他身体的紧绷和额角的冷汗出卖了他的真实状态。
“我该……怎么做?”林晞有些无措。
“集中精神,就像你之前感知危险时那样。”郑锐指导着她,“试着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不要抗拒可能出现的任何画面或者感觉。”
林晞闭上眼睛,努力排除内心的恐惧和杂念。金库里只剩下三人粗细不一的呼吸声。她尝试着调动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将所有的精神丝线般探向郑锐。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夹杂着伤口带来的灼痛感和生理上的虚弱。然后,一些模糊的、闪烁的画面开始浮现——训练场上的汗水,屏幕上滚动的复杂代码,陈博士温和鼓励的笑容,还有……她自己,在项目基地里,穿着白大褂,眼神清澈而专注地记录着数据……
这些是属于郑锐的记忆碎片。林晞的心跳加速,她努力维持着这种脆弱的连接,试图看得更清晰,或许能找到关于他们身份、关于零号项目真相的线索。
然而,就在她的意识更深入一层时,一股冰冷、粘稠的黑暗骤然涌来!那感觉不像记忆,更像是一种深植于意识底层的、被强行烙印上去的指令集!
她“看”到了——不是画面,而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钢铁般冰冷坚硬:
“协议七:检测到未授权意识连接。判定:知情者威胁。执行:清除所有知情者。”
下一秒,林晞感到自己的意识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推开!她惊恐地睁开眼,正好对上郑锐骤然睁开的双眼。
那双眼眸里,没有任何属于郑锐的情感,只有一片死寂的、机械的冰冷。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完全不像一个重伤之人,那只未受伤的右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扼住了林晞纤细的脖颈!
“清……除……”沙哑的、非人的声音从郑锐喉咙里挤出。巨大的力量瞬间剥夺了林晞的呼吸,她的脸因为缺氧而迅速涨红,双手徒劳地拍打着郑锐钢筋般的手臂。
“郑锐!”阿哲厉声喝道,瞬间举起了手中的枪,瞄准了郑锐的头部。但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颤抖,显然在极度挣扎——开枪,意味着杀死可能只是被暂时控制的同伴;不开枪,林晞马上就会死!
林晞的视野开始模糊,耳边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她看着郑锐那双空洞冰冷的眼睛,绝望如同冰水浇头。这就是他们试图掌控力量的下场吗?
就在她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或许是被窒息的极端痛苦所激发,那股潜藏在她体内的力量再次不受控制地爆发了!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感知,而是一股尖锐的精神冲击,顺着郑锐扼住她脖子的手臂,反向轰入了他的大脑!
郑锐的身体猛地一僵,扼住林晞的手骤然松开。他眼中的冰冷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痛苦,他闷哼一声,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陷入了昏迷。
“咳!咳咳咳……”林晞瘫软在地,捂住脖子,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浑浊的空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脖颈上清晰的指痕火辣辣地疼,但更疼的是内心那再次被撕裂的信任和对未知的恐惧。
阿哲立刻蹲下身,先检查了一下林晞的状况,确认她暂无大碍后,才神色凝重地看向昏迷的郑锐。他伸手探了探郑锐的颈动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他怎么样?”林晞沙哑地问,声音里带着后怕。
“生命体征平稳,应该是精神冲击导致的暂时性昏迷。”阿哲的声音低沉,他看着郑锐,眼神复杂,“但他意识里的那个‘协议七’……比我们想象的更底层,更恶毒。它不仅能在接到外部指令时激活,还能在检测到特定内部威胁(比如意识读取)时自主触发。”
这意味着,郑锐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在他们最不设防的时候爆炸。
过了一会儿,郑锐悠悠转醒。他揉着发痛的额角,眼神恢复了清明,带着困惑和虚弱看向紧张地盯着他的两人。“我……怎么了?刚才……”他显然对掐住林晞脖子的事情毫无记忆。
林晞看着他茫然的表情,喉咙的疼痛和心里的寒意交织在一起,让她说不出话。
阿哲默默地收起了枪,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与他那张年轻面孔极不相符的、历经沧桑般的冰冷与决绝。他没有回答郑锐的问题,只是站起身,走到金库门口,透过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外面死寂的废墟。
“我们休息半小时。”阿哲背对着他们,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然后继续转移。这里不能久留。”
他的冷静,在此刻显得格外令人心寒。林晞知道,阿哲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如果郑锐再次失控,并且威胁到他们的生存,那么阿哲扣下扳机时,将不会有丝毫犹豫。
信任在生存的残酷面前,变得如此脆弱。而他们的逃亡之路,在自我认知的迷雾和内部潜在的杀机中,愈发显得前途未卜,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