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记炸饼”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那金黄酥脆、香气扎实的炸饼,成了黑山屯底层军汉和役夫们苦寒日子里难得的一点念想和慰藉。每日清晨,摊子前总会排起不长不短的队伍,铜板落入破碗的叮当声,成了沈青耳中最动听的音乐。
她依旧谨慎地控制着“秘方”的用量,让炸饼保持“比寻常好吃许多,但又不至于惊世骇俗”的程度。收入虽微薄,但每日都能攒下一些铜板,换来些许粗粮,偶尔甚至能给小枫添一小块饴糖,给萧山换一点便宜的金疮药。日子依旧紧巴,却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向上的盼头。
沈青忙碌并快乐着,每日收摊后盘算着如何改进“产品”,比如能不能想办法让面更白些,油更清些,甚至异想天开地琢磨着能不能搞点“调味酱”……
然而,这小小的红火,终究是扎了某些人的眼。
这日晌午,摊前人群稍歇。沈青正低头擦拭着油腻的案板,一个穿着体面绸缎褂子、满脸堆笑的胖中年男人,摇着一把与其体型毫不相称的小折扇,踱着方步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个点头哈腰的,正是成天跟着王振王扒皮的钱贵。
“哟,这位就是沈姑娘吧?久仰久仰!”胖男人未语先笑,眼睛眯成两条缝,语气热络得仿佛见了多年故交,“鄙人姓钱,是屯里百味楼的东家。早就听说沈姑娘手艺非凡,这炸饼做得是一绝,今日特地来瞧瞧,果然名不虚传,香飘十里啊!”
沈青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露声色,放下抹布,微微颔首:“钱东家过奖了,不过是些粗陋吃食,混口饭吃罢了。”她心里暗自警惕:“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钱东家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疏离,凑近两步,压低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沈姑娘过谦了!你这手艺,在这屯口风吹日晒的,实在是委屈了!瞧瞧这环境,再看看你这辛苦劲儿……唉,我看着都心疼!”
他话锋一转,小眼睛里精光闪烁:“不如这样,沈姑娘,咱们合作如何?你这炸饼的方子,我们百味楼出高价买了!价钱好商量!或者,你直接来我们酒楼后厨掌勺,工钱待遇绝对比你现在风吹日晒强百倍!怎么样?”
图穷匕见。果然是冲着“方子”来的。
沈青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惊讶和为难:“钱东家说笑了。我哪有什么方子?就是普通的荞麦面和白面,加点盐,用油炸一下罢了,屯里家家户户都会做,实在不值当您出钱买。去酒楼掌勺更是万万不敢当,我这点粗浅手艺,登不了大雅之堂,别耽误了您的生意。”
她这话滴水不漏,既否认了有特殊秘方,又自谦手艺普通,把对方的提议全堵了回去。
钱东家的笑容淡了些,用折扇轻轻敲打着手心:“沈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家都是明白人,你这炸饼的味道,可不是普通家常货色。何必藏着掖着呢?有钱大家一起赚嘛!你开个价?”
沈青摇摇头,语气坚定却依旧客气:“钱东家,真不是钱的事。确实没什么秘方。可能就是火候掌握得好些,油用得足些?让您误会了。”
钱东家的脸终于沉了下来,眯缝眼里闪过一丝不快。他朝旁边的钱贵使了个眼色。
钱贵立刻上前一步,阴阳怪气地接口道:“沈姑娘,我们东家可是诚心诚意跟你谈生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摊子无凭无据的,谁知道干不干净?万一吃坏了人,可是要吃官司的!”
软的不行,开始威胁了。
沈青心头火起,正要反驳,旁边几个排队的老主顾不乐意了,纷纷开口:
“钱贵你少放屁!沈姑娘的饼干净得很!我们都吃了多少天了!”
“就是!百味楼的东西就干净?上回那肉都馊了!”
“欺负人家姑娘算什么本事!”
钱东家见引起众怒,脸色更加难看,狠狠瞪了钱贵一眼,又勉强对沈青挤出一个笑容:“既然沈姑娘暂时没想通,那鄙人就改日再来拜访。希望沈姑娘好好考虑考虑,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说完,冷哼一声,摇着扇子转身走了。钱贵连忙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沈青看着他们的背影,眉头紧锁。她知道,这事绝不算完。百味楼觊觎她的“秘方”,绝不会轻易罢手。
收摊回家后,她一边整理着今日的收入,一边把白天的事情跟醒着的萧山简单说了。
萧山靠坐在炕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不少。他安静地听完,沉吟片刻,深邃的目光看向沈青,声音低沉却清晰:“百味楼……不会善罢甘休。明的不行,恐会来暗的。你要当心……他们从原料下手。”
沈青心中一惊:“原料?”
“嗯。”萧山微微颔首,“面、油、柴火……或是……找你制作时的错处。坊间争斗,无非这些手段。”
沈青顿时恍然,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对啊!如果百味楼买通给她供粮的农户,或者在油里、面里做手脚,甚至污蔑她制作过程不洁,她根本防不胜防!
“那……那我该怎么办?”她有些急了。
萧山目光沉静,缓缓道:“原料来源,尽量分散,莫固定一家。制作时,尽量在人前,过程公开。必要时……可拉拢一二熟客,为你作证。”他顿了顿,补充道,“最要紧……自身谨慎,莫授人以柄。”
沈青认真听着,连连点头,心里豁然开朗。这就是有军师和没军师的区别啊!她自己光想着怎么把饼做好,却没想到对手会从这些地方下黑手。
“萧大哥,你说得对!太谢谢你了!”她由衷地道谢,心里踏实了不少。
正说着,小枫举着块啃了一半的炸饼,像只快乐的小狗一样从外屋跑进来,嘴里塞得鼓鼓囊囊:“阿姐阿姐!饼饼真好吃!萧大哥你吃不吃?”小家伙经过几天相处,已经不怕这个沉默的“萧大哥”了。
萧山看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冷峻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一瞬,极轻地摇了摇头。
沈青笑着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小枫乖,萧大哥要喝药,不能吃饼。你去帮阿姐看看灶膛里的火好不好?”
“好!”小家伙得了任务,兴高采烈地跑了。
经过萧山提醒,沈青立刻调整了策略。她不再固定从一个农户那里买荞麦,而是今天换这家,明天换那家。买油也尽量找不同的行脚商人,每次只买少量。和面、炸制的过程,也尽量在摊前完成,让大家都看得见。
几天后,果然出事了。
这日清晨,沈青刚支好摊子,正准备生火,一个面生的老汉哭天抢地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嚎啕大哭:“沈姑娘!你可害死我了!你昨日从我那买的荞麦面,是不是有问题啊?我家老婆子吃了你卖的饼,上吐下泻,现在都快不行了!你得赔我老婆子的命啊!”
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沈青心里猛地一沉,来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一看,这老汉她确实有点印象,昨天确实从一个挑担卖杂粮的老汉那里买过一小袋荞麦面,但绝不是眼前这人!
她立刻明白,这是百味楼找人来讹诈了!
周围的人群顿时议论纷纷,看向沈青的眼神充满了惊疑。
就在沈青准备开口辩驳时,人群外传来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昨日卖荞麦与沈姑娘的,是一跛足老丈,并非此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人群外围,他脸色依旧苍白,靠墙站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直直地盯着那哭嚎的老汉。
那老汉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证和萧山冰冷的目光吓了一跳,哭声顿时卡在了喉咙里,眼神闪烁,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
沈青立刻抓住机会,大声道:“这位老伯,您认错人了吧?我昨日买的荞麦面,是一位腿脚不便的老丈卖的,可不是您!各位乡邻,昨日谁在我摊上见过这位老伯吗?”
排队的人仔细一看,也纷纷摇头:
“没见过这人!”
“对,昨天卖面的是个瘸子老刘头!”
“这人是哪来的?跑来讹人吧!”
那老汉见被拆穿,顿时慌了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转身就想溜。
沈青岂能让他轻易逃走,立刻高声道:“拦住他!这人凭空污蔑,坏我名声,定要抓他去见百户大人,说个明白!”
那老汉一听要见官,吓得魂飞魄散,挣脱开人群,一溜烟跑没影了。
一场风波,被萧山一句话轻易化解。
人群散去后,沈青走到萧山面前,真心实意地低声道谢:“萧大哥,又多亏了你……”
萧山微微摇头,目光却望向百味楼的方向,眼神深邃:“……百味楼……手段不会仅止于此。方才那人……或是试探。”
沈青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试探?那接下来,又会是什么?
她顺着萧山的目光望去,只见百味楼二楼的窗口,钱东家那张胖脸一闪而过,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而更远处,胥吏王扒皮正和钱贵站在街角,低声交谈着什么,目光不时地瞟向她的摊子,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冷笑。
显然,他们已经勾结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