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光线昏暗,灶台上那瓦罐粥的余温尚未散尽,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仍在空气中萦绕。
这半块黑馍,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复杂的涟漪。是温暖,也是刺痛。温暖于张秀姑的善意,刺痛于自己的无能。靠邻里偶尔的接济,能熬过一天,两天,然后呢?王扒皮的刁难绝不会停止,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那个男人虽然靠她的血捡回一条命,但伤需要药材……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王扒皮最后那个狐疑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他盯上了那锅粥的异常香气,绝不会轻易罢休。被动防御,只会让他得寸进尺。
“必须做点什么……”沈青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脑海里,那锅因一滴血而变得异常香浓的粥,再次浮现。这诡异的能力,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但眼下,它似乎是唯一能抓住的、可能扭转局面的东西。
风险巨大。一旦被人发现异常,后果不堪设想。可是,不冒险,就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她走到灶台边,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冷的瓦罐边缘。脑海里快速盘算着:家里还剩一点荞麦麸皮,昨天挖的野菜根茎也还有一些……成本几乎为零。唯一的“秘方”,来自她自己。
如果……如果每次只用极少极少的量,控制在只是“比普通粥香一点”的程度,是不是能降低风险?
她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像是黑暗中终于下定了决心,“总不能真等着饿死,或者被王扒皮逼死!最坏还能坏到哪去?大不了…大不了被发现异常,卷铺盖跑路!”虽然她也不知道能往哪跑。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行动便有了方向。她不再犹豫,立刻开始动手。
将最后那点麸皮和野菜仔细清洗、处理,又小心翼翼地从指尖挤出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血珠,混入清水中。这一次,她刻意控制了分量,心中默念:“低调,低调,千万要低调…不求惊艳四座,只求能卖出去换点口粮…”
当粥香再次在破屋里弥漫开来,虽然依旧诱人,但似乎比之前那次要“正常”了一些。沈青稍微松了口气。
她找出家里一个还算完好的瓦罐,将粥盛进去,用破布层层裹好保温。然后,费力地将院子里那张摇摇晃晃、几乎要散架的破桌子搬到屯口一个人流相对多些的路边。
寒风立刻扑面而来,吹得她一个趔趄。她紧紧裹住破棉袄,看着眼前简陋到寒酸的“摊位”,心里忍不住自嘲:“这大概是史上最惨淡的创业开局了…连个招牌都没有,主打一个‘原生态’和‘家徒四壁’风。”
但她没有退路。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她努力挺直了腰背,目光扫过屯子里那些为生计奔波、面色疲惫的身影。
“热…热乎乎的汤饼…驱寒管饱…”她清了清嗓子,尝试着发出了第一声吆喝,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微弱,甚至有点破音,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韧劲。
起初,只有零星几个去上工的军汉路过,被香味吸引,好奇地瞥一眼,但看到是沈青这个“罪女”摆摊,大多撇撇嘴,带着疑虑走开了。
毕竟,在这地方,罪户的东西,再好也让人心里犯嘀咕。
沈青心里有点凉,但面上还是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正当她琢磨着是不是要豁出去搞个“免费试吃”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是张秀姑!她挎着个篮子,显然是特意过来的,人还没到,大嗓门先到了:“妹子!真摆上摊啦?哟!这味儿,闻着就舒坦!快,给嫂子来一碗尝尝鲜!”
说着,她掏出两个铜板,“啪”地一声脆响,拍在桌子上:“该多少是多少,嫂子可不能白吃你的!”
这一声“啪”,仿佛是个开关。附近几个本就好奇张望的军汉立刻围了过来。
“秀姑都说好,那肯定差不了!”
“闻着是香!咋卖的?便宜点!”
“给我也来一碗,这鬼天气,冻死老子了!”
小小的摊子前很快热闹起来。沈青心里乐开了花,手脚麻利地掀开破布裹着的瓦罐盖子。顿时,一股更加霸道浓郁的奇异香气喷薄而出,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嗅觉!
“咕嘟咕嘟…”浑浊的麸皮野菜粥在罐里翻滚,卖相实在不敢恭维,但那勾魂摄魄的香气,却让围观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沈青一边忙不迭地盛粥,收着那叮当作响、如同仙乐般的铜板,一边心里默默吐槽:“果然,香味营销从古至今都是王道!就是这产品外观亟待升级啊…回头得想办法弄点能看的配料点缀一下…”
生意眼看着就要走上正轨,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果然又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
“哟呵!挺热闹啊!”王扒皮带着俩跟班,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假笑,三角眼像毒蛇一样扫过摊子和排队的人,“沈青,谁允许你在这儿摆摊的?嗯?交了摊位费了吗?经过老子同意了吗?”
人群瞬间安静了不少,不少人脸上露出敢怒不敢言的神色。张秀姑想开口,被王扒皮瞪了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
沈青的心猛地一沉,知道考验来了。她握紧了勺子,强迫自己镇定,微微躬身:“王管事。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煮点粥换口吃的,贴补一下,没想正式摆摊,这就……”
“贴补?”王扒皮打断她,走到瓦罐边,用力吸了一口那异常勾人的香气,眼中贪婪更盛,“说得轻巧!你这用的什么玩意儿?这么香?别是加了什么不该加的东西吧?嗯?听说有些西域来的香料,可是能让人吃了上瘾的!”
恶毒的指控,毫不掩饰。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这话太毒了!周围顿时一片死寂,刚才还喧闹的军汉们脸色都变了,看着那粥的眼神充满了惊疑。这帽子要是扣实了,可是杀头的罪过!
沈青的脸色瞬间白了,血液都凉了半截。她正想拼命辩解,目光却猛地捕捉到不远处墙根阴影里,一个悄无声息靠在那里的身影!
是他!他醒过来了!但是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清醒,对她摇了摇头,手指隐在袖中,极其轻微地朝排队军汉的方向指了指。
电光石火间,沈青福至心灵!不能硬顶,得借势!得把水搅浑!
她立刻换上一副受了天大冤枉、悲愤交加的表情,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王管事!您不能凭空污人清白啊!我这用的都是后山采的野花椒、野茴香,屯里不少老人都认得!您要是不信,可以问问张嫂,问问各位军爷!我这是给各位辛苦卖力气的军爷们煮点热乎吃食,怎么就成了加料了?您这是要逼死我们姐弟吗?!”
她这话,直接把问题抛给了在场的军汉们,还顺手给自己扣了个更惨的帽子。
果然,立刻有脾气火爆的军汉忍不住开口了:
“王管事,这话可不能乱说!咱天天干活,吃口热乎的容易吗?”
“就是!沈家丫头这东西干净得很!我们都吃了,有啥问题?”
“闻着香就是加料?那百味楼的菜更香呢!您咋不去查查百味楼?”
群情渐渐激愤起来。这些军汉平日没少受王扒皮的气,此刻被沈青一引,积压的不满都冒了出来。
王扒皮没想到沈青敢反击,更没想到会引起众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敢欺负沈青孤女弱弟,却不敢真惹恼了这些滚刀肉似的军汉。
男子在阴影里,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沈青心中大定,趁热打铁,对着众人道:“各位军爷辛苦!今日这粥,就当是我沈青谢谢大家伙儿刚才仗义执言!剩下的,每人半碗,不要钱!”
这一下,更是赢得了满堂彩。众人纷纷称赞,对着王扒皮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王扒皮眼看犯了众怒,再待下去只会自取其辱,脸色铁青,只得狠狠地瞪了沈青一眼,撂下句狠话:“好!好你个沈青!牙尖嘴利!你给我等着!我们走!”便带着跟班,在众人的嘘声中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
沈青看着他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后背又是一层冷汗。她下意识地看向男子刚才的位置,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跑得倒快,深藏功与名啊……”她心里嘀咕一句,却又忍不住泛起一丝感激。
她打起精神,继续招呼剩下的客人。人群渐渐散去后,她看着瓦罐见底,掂量着手里那一小把沉甸甸的铜钱,一种久违的、微弱的希望感,在她心中悄然升起。
她开始收拾摊子,心里盘算着明天要多准备些材料。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见王扒皮的那个跟班钱贵,落在最后,左右飞快张望了一下,然后极其迅速地将一个小纸包扔进了摊子旁边的枯草丛里,接着便快步追上了王扒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