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峡的欢呼声,如同潮水般汹涌,却又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地传入钟雨兮的耳中。她独自一人,坐在峡谷最深处一块冰冷的岩石上,背对着那片劫后余生的喧嚣。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孤寂。
她没有哭,也没有笑。泪水仿佛在那一天,看着张小书被吞噬的那一刻,就已经流干了。此刻,她的心像是一口枯井,深不见底,只剩下冰冷的死寂和一片被烈火焚烧过的荒芜。
“胜利了……”她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这胜利,是用小书的命,用赵长老的命,用玄天宗近百弟子的命,用北冥府万千军民的命换来的!这胜利,来得如此惨烈,如此讽刺!
佛光普照,梵音涤荡,驱散了妖氛,带来了生机。可这生机,却无法温暖她分毫。那金色的光芒,在她眼中,反而映照出张小书最后回头看她时,那充满眷恋与不舍的眼神,以及那句用生命吼出的——“活下去!”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灵魂上。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鸣,终于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她猛地用双手抱住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强行维持的冷静外壳,在这一刻彻底崩碎!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将她彻底淹没。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刻,眼睁睁看着相柳的巨口合拢,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被无尽的黑暗吞噬,而她,无能为力!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比任何肉体上的伤害都要剧烈千倍、万倍!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要是他?!他那么努力,那么隐忍,好不容易才突破化神,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丝曙光……我们本该有光明美好的未来,他们本该有长相厮守的可能……这一切,都被那只该死的妖怪毁了!
相柳!相柳!!
刻骨的仇恨,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缠绕着她的心脏,汲取着她的血液。她猛地抬起头,原本空洞的眼眸,此刻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所充斥!那恨意如此浓烈,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射出来!
人类赢了,妖族退了,但那又如何?相柳还没死?!它为什么还可以活着!它凭什么还活着!我要他为小书偿命!
她活下来了,如他所愿。但她的活着,从此只为一个目的而存在——复仇!
不是对人族,不是对妖族,而是对相柳!哪怕它已经被佛门大能捏爆,形神俱灭,她也要找到它残存的一丝残魂,找到它的同族,找到一切与它相关的存在!她要杀尽天下蛇妖!要用它们的血,来祭奠小书的亡魂!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深深烙印在她灵魂深处,成为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她缓缓站起身,擦去脸上不知何时又流下的冰冷泪水,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偏执。她走到一处水洼边,看着水中倒映出的自已。
水中的人,面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原本乌黑亮丽的长发,竟然在一夜之间,变得满头银丝!白发苍苍!她才不过双十年华啊!竟已是满头白发!
容颜的苍老,她毫不在意。她伸手,抚摸着那刺眼的白发,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更深的恨意取代。这白发,是小书留给她的印记,也是她誓言的见证。
“小书,”她对着水中倒影,也是对着冥冥中的那个灵魂,一字一顿地立下誓言,“你让我活下去,我活下来了。从今往后,我钟雨兮的生命,只为复仇而存在!不斩尽相柳同族,不踏平极北妖域,我钟雨兮,誓不罢休!”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记忆中那个他说,一字一句在寂静的峡谷中回荡,令人闻之心悸。
翌日,当幸存的修士们开始商议如何返回宗门时,钟雨兮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
她拒绝了同门一起返回玄天宗的提议。
“我要留下。”她面对众人不解、甚至劝阻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可怕,“北冥府虽守住了,但任有残存妖孽!几大妖王虽死,相柳任未伏诛。此仇不共戴天,我要留在此地,查探相柳动向,追杀其残部,以告慰亡魂。”
众人面面相觑,都被她话语中的冰冷杀意和决绝所震慑。谁都知道,独自留在刚刚经历大战、依旧危机四伏的极北之地,无异于九死一生。
“钟师姐,三思啊!您伤势未愈,此地凶险……”有人试图劝阻。
“我意已决。”钟雨兮打断他,不再多言。她开始默默整理自已简陋的行装,将仅剩的丹药、符箓小心收好,那柄染血的长剑,被她紧紧握在手中。
她向众人询问了极北妖域的大致地形、妖族分布以及可能存在的危险区域,仔细记下。她的眼神专注而冰冷,仿佛不是在计划一场危险的远征,而是在规划一条通往复仇彼岸的道路。
没有告别,没有留恋。在一个雾气朦胧的清晨,当大部分人还在沉睡或收拾行装时,钟雨兮背起简单的行囊,手握长剑,独自一人,踏出了黑风峡,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片广袤、荒凉、危机四伏的极北妖域。
单薄的背影,在苍茫的天地间,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弥漫的风雪之中。
她的复仇之路,从此开始。而她的生命,也从此只剩下一种颜色——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