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将赵志伟推入绝境,并没有带来预期中酣畅淋漓的快感。相反,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空茫感,在会议结束后,如同无声的潮水,逐渐淹没了谢艳玲。
她以为自己会哭,会笑,会激动得颤抖,但都没有。她只是觉得异常疲惫,仿佛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在那场冷静的陈述中被抽空了。心脏像是被掏了一个洞,冷风飕飕地往里灌,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回到别墅,她拒绝了佣人准备的晚餐,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没有开灯,只是蜷缩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看着窗外海城的万家灯火。那些闪烁的光点,曾经代表着她和赵志伟共同憧憬过的未来,如今,却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嘲笑着她此刻的孤寂。
复仇完成了。以一种最彻底、最符合林镇钦期望的、商业化的方式。
可然后呢?
那个支撑着她从泥泞中爬起,支撑着她忍受所有严苛训练和非人压力的核心动力,似乎骤然消失了。她像一艘失去了航标的小船,在茫茫大海上飘荡,不知该驶向何方。
她想起了苏念之,那个为了守护品牌灵魂而倔强挣扎的女人。自己利用商业手段,“说服”了她,也某种意义上,“玷污”了她的坚持。她又想起了赵志伟最后那绝望而愤怒的眼神,那里面除了恨,似乎还有一丝她不愿深究的、复杂的东西。
她真的变得强大了吗?还是仅仅变成了一个更精致、更有效率的……伤害他人的工具?林镇钦想要的,难道只是一个完全剥离了情感、冷酷无情的执行者?
这些问题如同鬼魅,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无法安宁。
接下来的几天,谢艳玲表面上一切如常。她依旧准时参加培训,处理林镇钦交代的事务,甚至因为解决了“志伟科技”这个潜在麻烦,而获得了集团内部更多的关注和资源倾斜。但她眼底深处的那簇火焰,似乎黯淡了下去。她不再主动提问,不再充满探究欲,只是机械地完成着一切,像一具被完美编程的机器。
林镇钦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他没有立刻点破,只是观察。他发现她在阅读商业文件时,眼神会偶尔放空;在用餐时,她会无意识地用叉子反复戳着盘中的食物;甚至在面对他时,那种曾经逐渐燃起的、带着挑战和生机的光芒,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恭敬而疏离的沉寂。
这天晚上,林镇钦没有让周韬送文件给她,而是亲自拿着一份需要紧急处理的并购案摘要,来到了她的书房。
敲门进去时,他看到谢艳玲正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着文件,目光却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侧影在台灯的光晕下,显得单薄而落寞。
听到动静,她迅速回过神,站起身,恢复了惯常的镇定:“林先生。”
林镇钦将文件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窗边,站在她刚才的位置,看着窗外。
“这里的夜景,看久了也会腻。”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谢艳玲微微一怔,没有接话。
“听说,‘志伟科技’的A轮融资彻底黄了。”林镇钦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赵志伟抵押了房产和车,试图最后一搏,但窟窿太大,银行已经开始启动清算程序。他很可能面临破产,甚至……更糟。”
他将血淋淋的结果,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
谢艳玲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手指蜷缩起来。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这不正是您……和我,想要的结果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是结果。”林镇钦走近几步,停在书桌前,隔着桌子的距离审视着她,“但看来,这个结果,并没有给你带来预期的……解脱。”
谢艳玲猛地抬起头,对上他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一直强装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你在迷茫。”林镇钦的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你在怀疑,复仇之后,你还剩下什么。你在害怕,彻底变成一个没有温度的工具。”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谢艳玲努力封闭的心门,所有隐藏的脆弱、困惑和自我怀疑,汹涌而出。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
“那我应该剩下什么?”她终于忍不住反问,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哽咽,“快乐吗?满足吗?我没有!我只觉得……空!林先生,您告诉我,除了恨,除了按照您的规则去变得冷酷、去伤害别人,我还能依靠什么活下去?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失控地宣泄情绪。像一只被困在牢笼里太久,终于忍不住用头撞击栏杆的幼兽,绝望而又无助。
林镇钦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努力维持的坚强外壳寸寸碎裂,露出内里那个依旧会痛、会害怕的灵魂。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冰冷的道理敲打她,也没有转身离开。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比平时低沉、也似乎……多了一丝什么别样情绪的声音说道:
“谢艳玲,我从未要求你变成一个没有温度的工具。”
谢艳玲愣住,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仇恨可以是燃料,但不能是终点。”他继续说道,目光深邃,“我选择你,看中的是你眼底那点不肯熄灭的东西,那不是纯粹的恨,那是不甘,是韧性,是哪怕身处绝境也想要挣扎向上的生命力。”
他绕过书桌,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眼中映出的、自己狼狈的模样。
“毁掉赵志伟,只是清除了你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只是帮你撕掉了过去那层软弱可欺的皮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撼动人心的力量,“你现在感到空,是因为你习惯了被仇恨驱动,却还没有学会为自己而活。”
他抬起手,似乎想做什么,但最终只是拿起她桌上那支她用来签下“合作”二字的钢笔,放在她眼前。
“这把‘武器’,我已经交到了你手里。是继续用它去毁灭你看不惯的一切,还是用它去开拓属于你自己的疆土,去守护你认为值得守护的东西……选择权,在你。”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认真的审视:“你的意义,不应该由我,或者由任何一段过去来定义。它需要你自己,用接下来的每一步,去寻找,去证明。”
说完这些话,林镇钦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了书房。
留下谢艳玲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耳边反复回响着他的话语。
他没有安慰她,没有给她虚无的承诺,甚至没有触碰她。但他那些话,却像一阵强劲的风,吹散了她心头的重重迷雾;又像一颗火种,重新点燃了她心底那几乎快要熄灭的灰烬。
是啊,复仇结束了。但她的人生,并没有结束。
林镇钦给了她平台,给了她武器,甚至……刚才那一刻,他似乎给了她一种近乎“指引”的东西。他没有把她当成纯粹的工具,他看到了她的迷茫,并且……在意了她的迷茫?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骤然失序。
她低头看着那支冰冷的钢笔,曾经,她用它签下了与魔鬼的契约。而现在,林镇钦告诉她,她可以用它来书写自己的未来。
余烬尚温,星火已燃。
那种漫无边际的空茫感,似乎被一种新的、更加复杂也更加充满可能性的情绪所取代。有对未来的不确定,有对自我价值的探寻,还有……一丝对那个冷漠男人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感。
她走到窗边,看着林镇钦的车灯消失在夜色深处。
夜空依旧漆黑,但她的眼底,却重新亮起了一点微弱而坚定的光芒。
她知道,真正的征途,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