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啸被他夸得有些发懵,古铜色的脸上竟透出些红光,挠着头嘿嘿笑道:“谢公子,你这话说的,我哪有那么好,也就是比一般人结实点,哈哈。”
沈青崖依旧慵懒地靠在树干上,连头都没抬,灰纱下传来她的声音:“谢公子这番品评,倒是让我这侄儿快找不到北了。只是不知,你这舌灿莲花的本事,是用来鼓舞士气,还是想先麻痹我们,再行请君入瓮之策?”
谢文风闻言,脸上温雅笑容不变,桃花眼微弯,迎向那灰纱后的视线:“沈姑娘说笑了。在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至于‘瓮’嘛……”
他玉骨扇“唰”地合拢,姿态闲雅地指向东南方向:
“眼前这整座天目山,于我们而言,不就是一个巨大的瓮么?柳三娘的‘听风四卫’已撒开,贺七的残党正如嗅到血腥的鬣狗,还有那位行事莫测、专爱搅局的萧霁月萧少主……我们此刻,已是困兽。”
林啸立刻从飘飘然中惊醒,握紧刀柄,浓眉紧锁:“那怎么办?杀出一条血路?”
谢文风摇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与沈青崖的“视线”在空中无声交汇。他说道:
“硬拼乃下下之策,伤亡难料,围猎者众,其心必异。或许,我们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猜忌与各自的目标,制造一个混乱的契机。”
沈青崖微微撑起身声:“哦?谢公子是想李代桃僵,声东击西?用一个诱饵,吸引绝大部分目光,制造出我们主力意图突围的假象,而我们则金蝉脱壳,暗度陈仓。”
谢文风点头:“沈姑娘果然心如明镜。正是此意。此诱饵需向西北方向行动,大张旗鼓,力求逼真,方能调动各方。”
林啸立刻挺身上前,胸膛一拍:“我去!我皮糙肉厚,最能吸引火力!”
谢文风道:“林兄弟勇武,确是良选。但正因你勇武过人,你若不在沈姑娘身侧,对方首要怀疑的便是调虎离山,反而会倾力搜查,于我们暗行更为不利。”
就在这时,陈小虎却从林啸宽厚的背后用力钻了出来。
他小脸微微发白,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仰头看着沈青崖:“沈姑姑……我,我去!”
几人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林啸按住他的小肩膀:“小虎!别胡说!你知道那有多危险吗?那些坏人杀人不眨眼!”
陈小虎被林啸的语气吓得缩了缩脖子,但随即,他想到阿婆,倔强地昂起头:
“让我去!我不怕!我不想再只被你们保护了!林大哥你要保护沈姑姑,谢哥哥要带路,我……我也想帮忙!我不是累赘!”
泪水终于滚落,他却用力擦掉:“我会骑马!我跑得快!我能行!”
沈青崖沉默着,帷帽低垂。她放在马鞍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林啸还想再劝,她却轻轻抬手,止住了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
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小虎,看着我。你知道‘诱饵’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会成为所有追兵的目标,他们会像狼一样追着你,你可能会受伤,会从马上摔下来,甚至会死。这不是逞英雄,这是搏命。你明白吗?”
“我……我明白!”
陈小虎死死咬着嘴唇,努力站直:“我不怕!沈姑姑,这一路来,你教会了我遇到事情不能只会哭,我要像你们一样勇敢,让我试试!我一定不会坏事的!求求你了!”
林啸看着小虎泪流满面却目光坚定的样子,心如刀绞,急得额头青筋暴起,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沈青崖再次陷入沉默,那方灰纱仿佛隔绝了所有情绪。
谢文风开口:“我这里有一枚特制竹笛,其声尖锐,可传数里。若遇真正危急,吹响它,谢某布置在附近的人手,或者其他可能对此信号感兴趣的朋友,定会有所反应。”
沈青崖伸出手,动作缓慢地按在陈小虎的肩膀上,仿佛要将力量传递过去。
“好。”一个字,重若千钧。
“小虎,你的勇气,沈姑姑收到了。但你要记住,并且必须做到:你的安全,重于一切。任何时候,发现事不可为,立刻放弃任务,按照谢哥哥教你的方法,保命为上。明白吗?”
陈小虎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用力点头,混合着泪水和决心的小脸上,绽放出一种耀眼的光彩。
沈青崖这才转向谢文风,灰纱微扬,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谢公子,计划细节,请再详述一遍。尤其是接应点的选择,信号传递的确认方式,若你预设的朋友未能及时反应,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针对我们所有人的更大圈套,又当如何?”
谢文风神色一正,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迅速勾勒,将路线,备用汇合点,以及几种最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及应对方案,条分缕析,一一阐明。他的安排周密严谨,显然经过深思熟虑。
沈青崖静静聆听,偶尔插言,问题皆直指要害,甚至预想了连谢文风都未曾提及的几种极端可能。
两人言语往来,最终,方案在两人的共同推敲下确立,愈发完善。
陈小虎被林啸红着眼圈抱上灰影,仔细检查了鞍鞯,又将竹笛牢牢系在他腰间。
陈小虎紧紧攥着缰绳,小身板挺得笔直。
沈青崖走上前来,伸手轻轻拉住灰影的辔头。
她仰起头,帷帽的灰纱正对着马背上的陈小虎:
“小虎,听好。你的路,不是胡乱逃窜。”
她语速不快,确保每个字都印入小虎脑中:“沿着西北方向,顺着这条兽径一直往前,大约三里,你会看到一条干涸的溪床。立刻右转,沿着溪床向上游走。”
她微微侧头,在脑中勾勒着地图:“溪床曲折,但两岸有茂密的红棘丛,能很好地遮挡箭矢和视线。记住,无论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回头,不要停,只管沿着溪床跑。灰影认得路。”
“在溪床尽头,是一小片开阔的砾石滩,那里有一棵被雷劈过、只剩半边的老槐树,很显眼。”
她继续道,细节详尽:“到了那里,你就下马,带着灰影躲到槐树后方那块巨石的缝隙里。那里足够隐蔽,能容纳你和马。然后,安静等待。”
她加重了语气:“记住,你的任务到此就完成了。之后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看到谁,除非是我,你林大哥或者谢哥哥亲自来找你,否则绝对不要出来。那块石头很厚,能保护你。明白了吗?”
陈小虎睁大眼睛,努力记忆着每一个细节,兽径,干涸的溪床,红棘丛,半边老槐树,巨石缝隙。
沈青崖清晰的指令像是一幅详尽的地图,驱散了他心中的茫然和恐惧。
他用力点头,道:“明白了,沈姑姑。顺着兽径到干溪沟,右转往上跑,到雷劈的老槐树下,躲进石头缝里等你们。”
沈青崖松开了辔头,最后补充道:“很好。竹笛只在被敌人围住,实在无路可走时才能用。现在,走吧。”
陈小虎紧紧攥着缰绳,眼神变得坚定。
沈青崖轻轻一拍马臀:“走。”
灰影发出一声清亮长嘶,驮着那小小的身影,沿着指示的西北兽径,疾驰而去,蹄声和刻意制造的响动迅速在林间回荡开来。
林啸望着那个方向,深吸一口气。
沈青崖已然转身,帷帽微侧,对谢文风道,语气平静无波:“诱饵已出,猎犬该动了。谢公子,我们去‘野猿啼’。”
谢文风玉骨扇轻合,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请。”
三人不再迟疑,身形如电,悄无声息地没入东南方向的密林,与西面的喧闹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