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碇真嗣睁开眼睛,入眼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纯白的天花板,带着一种无机质的冰冷,上面嵌着几盏方形的照明灯,散发着柔和却毫无温度的光。
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特有的刺鼻气味,混杂着一丝微不可闻的机械运转的低鸣。
这里是……哪里?
他缓缓地转动眼球,视野所及之处皆是单调的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柜子。
整个世界仿佛被抽离了所有色彩一般……
记忆的碎片像是被投入沸水的胶片,扭曲着、翻滚着上浮。
巨大的、不可名状的怪物……震耳欲聋的爆炸与警报……城市如同积木般脆弱地崩塌……
还有那个紫色的、仿佛神魔般的巨人。
EVA。
他想起来了。
他坐进了那个狭窄的驾驶舱,被注入了黏稠的、如同羊水般的液体。
然后……然后是难以言喻的剧痛。
碇真嗣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摊开在眼前。
手掌白皙,指节分明,皮肤光滑而完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伤痕。
是错觉吗?
他清晰地记得,在与那个被称为“使徒”的怪物搏斗时,初号机的手臂被光之长枪贯穿。
那股撕心裂肺、仿佛灵魂都被洞穿的剧痛是如此真实,以至于他以为自己的手臂也跟着被废掉了。
可现在,它完好无损。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名其妙地被父亲叫到这座陌生的城市。
莫名其妙地被命令登上什么机器人,然后与足以毁灭世界的怪物战斗……
他经历的一切就像一部被人强行塞到手里的、意义不明的剧本。
就在他茫然四顾,内心被巨大的困惑与不安填满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醒了吗?真嗣少年?”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碇真嗣循声望去,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男人穿着一身洁净的白大褂,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
“你……是张启……”
碇真嗣的脑海中闪过了回忆,认出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
他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身体的动作牵动了某些尚在恢复的神经,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那些怪物……还有EVA,到底是什么东西?”
碇真嗣扶着床沿,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与压抑的颤抖,向着来人问道。
“放轻松,我过来就是给你解释这些问题的。”
张启快步上前,伸出手轻轻按住了碇真嗣的肩膀。
见碇真嗣不再挣扎,顺从地靠回了床头。
张启才将手中提着的果篮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然后拿起一颗红润的苹果,和一把小巧的水果刀,不疾不徐地削了起来。
“简单来说,你昨天对战的生物,我们称之为‘使徒’。”
“它们是人类的敌人,是为了灭绝我们而行动的怪物。”
张启的语气很平缓,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因为这些使徒拥有一种名为‘AT立场’的特殊力场,可以扭曲空间,隔绝一切物理攻击。
所以,人类现有的常规武器,从坦克大炮到威力最强的N2地雷,都对它们无效。
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张启一边专注地削着苹果,一边问道。
“嗯……”
碇真嗣想起了战斗开始前,在山坡上看到的那一幕。
联合国军的炮火如雨点般倾泻在使徒身上,却连它分毫都无法撼动,那场景充满了绝望的无力感。
“而唯一能与使徒战斗的,只有同样拥有AT立场的人形兵器,也就是你驾驶的EVA。”
张启说着,将手中削好的、露出白嫩果肉的苹果递给了碇真嗣。苹果被细心地切成了几瓣,方便入口。
“谢谢……”
碇真嗣木然地接过苹果,却没有吃,只是握在手里,指尖能感受到果肉的冰凉。
“可是……为什么非得是我不可呢?难道……是因为我父亲吗?”
他问出这句话时,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碇源堂。
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的父亲。他似乎是这个庞大机构的最高司令,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所以,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就理所当然地将对抗毁灭世界怪物的武器,交到自己这个十几年未见的儿子手上吗?
自己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做这种事情吗?
一想到昨天在格纳库里,父亲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神,碇真嗣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难受得快要窒息。
“不……”
张启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测,
“更准确地说,是因为你母亲。”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碇真嗣猛地抬起了头。
张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有些泛黄的旧照片,递了过去。
“这是……”
碇真嗣的目光触及照片的瞬间,呼吸便停滞了。
那是一张合影,背景似乎是一个巨大的研究设施。照片的正中央,站着年轻时的碇源堂,而他的身边,依偎着一位笑容温柔、气质娴静的黑发女子。
母亲……
虽然已经过去了太多年,虽然记忆中的面容早已模糊,但只一眼,碇真嗣就认出了她。
那是他的母亲,碇唯。
照片上,除了父母之外,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人,而其中一个,就站在母亲身侧,脸上带着温和笑容的年轻人,赫然便是眼前的张启。
只是那时的他,显得更加青涩一些。
“EVA,是你母亲倾注了全部心血的作品。
她所设计的核心系统,与你有种特殊的同步性。
从某种意义上说,并非我们选择了你,而是你母亲留下的EVA,选择了你。
这件事,也只有你才能完成。”
张启的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仿佛带着一丝缅怀。
他这倒也不是说谎,只是隐瞒了部分真相,毕竟他也不可能直接对眼前这少年说你妈的灵魂在里面。
EVA本身并没有灵魂,它只是一具用莉莉丝的细胞克隆出的巨大躯体。
单靠人类的灵魂与意志,是无法驱动如此强大的存在的。
所以最初采取的方案是……在EVA的核心之中,植入一个人类的灵魂。
通过内部的灵魂与外部驾驶员的灵魂产生共鸣,从而驱动EVA这台机器的运转。
而在EVA初号机的核心之中,沉睡着的正是碇唯的灵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说是eva选择了驾驶员也没说错……
“原来是……母亲吗……”
碇真嗣紧紧地握着那张照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缓缓地低下了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但……为什么?”
他无法理解。
为什么母亲要让他来做这种事情?
为什么要把他推到这样残酷的战场上?
拯救世界?这种沉重的东西,为什么要由他来背负?
“或许是相信你,能够拯救这个世界吧?”
张启看着他颤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我办不到的……”
碇真嗣的声音细若蚊呐,充满了自我否定。
“你知道AT力场,究竟是什么吗?”
张启看着碇真嗣这副自闭模样,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反而换了一个话题。
碇真嗣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觉得,人类区别他人和自我的界限是什么?
如果这个世界上出现了另一个人,从长相到DNA,甚至连你所有的记忆都和你一模一样,那么,你和他之间,还有区别吗?”
张启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这……”
碇真嗣被这个古怪的问题问得一愣,他完全不明白,这和使徒那种强大的力量有什么关系。
“答案是,有。”
张启自问自答,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记忆,情感,甚至是你所拥有的知识,这些都不是独一无二的,它们都只是客观环境在你身上留下的烙印。
唯有一样东西,是绝对无法被复制和替代的,那就是‘生命的自我’。”
“而AT立场,便是将这种绝对的、排他的‘自我认知’,通过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技术手段具现化之后的产物。
它是一道心之壁,是灵魂宣告自身独立性的绝对领域。
而EVA,正是能将驾驶员的这道心之壁,放大并投射到现实世界的装置。”
“独一无二……的认知……”
碇真嗣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低声重复着这句话。
他……是独一无二的吗?
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是被抛弃的,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可现在,这个男人却告诉他,他是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