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色微明。
长风脚步匆匆地走进书房,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敬畏,他躬身行礼,声音都在发颤:“主子,夫人!成了!五路粮草……成了!”
他呈上一本厚厚的账册:“截止昨夜子时,山东小麦三千石、江南稻米四千石、京畿散粮八百石、北境换来的陈粮一千五百石、蜀中密道运来的杂粮五百石,共计……九千八百石!已尽数分批秘密运抵京城,藏入后院的……‘鸽笼’之中!”
近万石粮食!
在一个月之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囤积了足以让整个京城粮价震荡的储量!
沈青凰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滚烫的茶水仿佛也无法温暖她指尖的冰凉。
成功了,复仇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稳稳地落下了!
她看向裴晏清,正对上他含笑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惊讶,只有了然于胸的赞许。
“做得好。”裴晏清淡淡地对长风说了一句,挥手让他退下。
待书房只剩下两人时,他才起身,走到沈青凰身边,从背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嗅着她发间清冷的梅香。
“夫人,你听。”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带着一丝蛊惑,“万石粮食入仓,悄无声息。这京城里,又有谁能想到,国公府后院那几只小小的‘鸽子笼’,已经成了能扼住他们所有人咽喉的利器?”
沈青凰没有挣扎,她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平稳有力的心跳,紧绷了一个月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她透过窗棂,望着远处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声音冷冽如霜:“现在还不够。要等他们跳得最高,笑得最得意的时候,再亲手将他们,拉下来。”
“好。”裴晏清低笑一声,收紧了手臂,将她整个人更深地嵌入怀中,“为夫便陪你一起,静待那场……天灾人祸的到来。”
夜色彻底褪去,晨光熹微。
国公府后院,那三座伪装成假山基座的秘密粮仓,在第一缕阳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等待着被唤醒的那一天。
而在粮仓的暗处,数十名玄武组的顶尖高手,如同最忠诚的影子,二十四小时轮班看守,确保这滔天的秘密,万无一失。
下月初八,陆府。
朔风被挡在重重院墙之外,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大红灯笼高悬,彩绸结成的花团锦簇,几乎要将冬日的萧索尽数驱散。
宾客往来如织,奉承与欢笑声混杂着脂粉香气,熏得人微微发热。
正厅之中,沈玉姝无疑是视线的焦点。
她身着一袭石榴红撒花亮金遍地织锦裙,怀中抱着襁褓,云鬓间珠翠摇曳,映得那张略施粉黛的脸颊容光焕发。
她被一群官夫人簇拥着,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柔母性的笑,嘴里应着各色恭维,一双眼睛却如鹰隼般,不住地瞟向府门的方向。
她在等。
等那个她恨之入骨、却又忍不住想要在她面前炫耀一切的女人。
“陆夫人真是好福气,瞧瞧这小公子,眉眼间全是陆副统领的英气,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
“可不是嘛!听说小公子生辰极好,乃是腊月初八,贵不可言!夫人真是我们这些人的福星!”
沈玉姝听着这些话,嘴角的笑意愈发真实,抱着孩子的手臂也紧了几分。她就是要听这些!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沈玉姝,才是那个天命所归的女人!沈青凰算什么东西?一个被国公府嫌弃的世子妃,一个连孩子都保不住的丧妇!
等着吧,沈青凰。
今日,我便要你亲眼看看,你失去的一切,我是如何加倍拥有的!
我要你痛,要你疯,要你在我面前,连最后一丝体面都维持不住!
就在她心中恶念翻腾之际,府门口的喧嚣声忽然一滞,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原本嘈杂的大厅,竟在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道门槛。
沈玉姝心头一跳,也随之望去。
只见两人并肩踏入。
为首的女子,身披一袭素雅至极的白狐大氅,不染一丝杂色,仿佛将门外那漫天风雪都披在了身上。
她未施太多脂粉,只一点朱唇,便衬得肤白胜雪,眉目如画。那张脸上平静无波,一双凤眸幽深似潭,扫过这满堂的红火喧嚣,竟透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淡漠。
正是沈青凰。
而在她身侧,国公府世子裴晏清一袭月白锦袍,外罩玄色镶银边鹤氅,身姿清瘦却挺拔如松。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浅笑,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看似温和无害,却自有一股迫人的贵气,将陆府这刻意堆砌出的富贵,衬得如同瓦砾般鄙俗。
他们二人,一个清冷如冰雪,一个温润如美玉,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是一幅绝世画卷。
无声无息间,便将这满堂的珠光宝气、喜庆喧嚣,压得黯然失色。
沈玉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预想过无数种沈青凰出现的模样,或悲愤,或憔悴,或强颜欢笑……却唯独没有想过是这样。
她非但没有半分失态,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嫉妒、令人憎恨的从容与高贵,仿佛她不是来赴宴的宾客,而是巡视领地的女王。
“姐姐,你终于来了!”沈玉姝强行压下心头的妒火,抱着孩子迎了上去,摆出最娇柔的姿态,“我还以为,你恼了妹妹,不肯赏光了呢。”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话里话外,暗示着她们姐妹不和。
沈青凰的目光淡淡落在她怀中的襁褓上,只一瞬便移开,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妹妹的满月宴,自然是京中盛事。我与世子,不过是来凑个热闹,沾沾喜气。”
她语气平淡,既不亲近也不疏离,却无形中将自己与沈玉姝划开了一道天堑。
你是妹妹,我是世子妃。我们,不是一类人。
周围的夫人们也回过神来,纷纷上前行礼:“见过世子,见过世子妃。”
裴晏清含笑颔首,目光却始终落在沈青凰身上,那份专注与维护,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
沈玉姝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面上却依旧强撑着笑意:“姐姐与世子能来,便是我们陆家的荣幸。快请上座。”
到了献礼环节,气氛再次被推向高潮。
各家送来的无非是金锁、玉如意、绫罗绸缎之类的贺礼,虽贵重,却也寻常。
轮到国公府时,沈青凰并未亲自上前,只是对身后的侍女云珠微一颔首。
云珠捧着一个紫檀木的礼盒,恭敬地呈到沈玉姝面前。
“这是我与世子为小公子备下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沈青凰淡淡开口。
沈玉姝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感激:“姐姐太客气了,你能来,妹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手打开了礼盒,准备好了满腹的客套话。
然而,当盒盖开启,看清里面东西的那一刻,不仅是她,满堂宾客都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声。
那盒中铺着明黄色的锦缎,上面静静躺着的,并非什么金银玉器,而是一套古朴的檀木长命锁和一串同材质的佛珠。
长命锁雕工精湛,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经文,正中是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长命百岁”。佛珠圆润,散发着清幽的檀香,一看便知是得了高僧开光的珍品,蕴含着佛法慈悲。
这份礼,清雅脱俗,寓意深远,瞬间便将前面那些俗气的金银比了下去。
“听闻这套法器,是世子妃特地去大觉寺求来的,由了凡大师亲自开光加持了九九八十一天,能保小儿无病无灾,平安顺遂呢!”有知情的夫人立刻小声说道。
沈玉姝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她原以为沈青凰会送些什么来羞辱她,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份谁也挑不出错处的大礼。
她压下心中的不快,正要故作姿态地道谢,目光却落在了佛珠串上缀着的一枚小小的玉牌上。
那玉牌温润通透,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玉牌的背面,用极细的刀工,清晰地刻着几个字——腊月初五。
而正面,则是一幅浅浅的浮雕,“麒麟送子图”。
“轰”的一声,沈玉姝的脑子瞬间炸开,一片空白!
腊月初五!
怎么会是腊月初五?!
她为了压过沈青凰前世那个死去的儿子,对外宣称的生辰,明明是腊月初八!
沈青凰怎么会知道真正的日期?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当着全京城宾客的面,将这个日期刻在玉牌上,送过来?!
这一刻,那温润的玉牌,仿佛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睛生疼!
那幅“麒麟送子图”,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异样,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不等有人发问,一旁的裴晏清已经轻笑出声,那声音温润如玉,却像一把最锋利的软刀子,精准地剖开了沈玉姝的伪装。
“陆夫人似乎有些惊讶?”他桃花眼微弯,语气里满是善意的无辜,“说来也巧。听闻陆夫人为子庆生,特意请人算过吉时,原以为是腊月初八这般富贵双全的好日子。怎料青凰前些日子在布庄,偶遇了当年为夫人接生的那位稳婆。”
稳婆二字一出,沈玉姝的心脏猛地一缩!
只听裴晏清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那稳婆也是个多话的,说起夫人生子时的不易,对小公子的生辰记得尤其清楚,才知小公子真正的生辰,其实是腊月初五。青凰想着,生辰八字乃是人一生根本,更是关乎小公子一世福气的大事,万万马虎不得。若是为了好听,报了个虚的,冲撞了小公子的福气,那可就不美了。”
他顿了顿,笑意更深,看向脸色惨白的沈玉姝,语气温柔得近乎残忍:“所以,便按着这真实日期,去定制了这份礼。一番心意,还望陆夫人莫怪才好。”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礼物的缘由,又处处透着“为你好”的体贴。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沈玉姝的脸上!
满堂宾客,瞬间鸦雀无声。
随即,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怎么回事?不是说小公子是腊月初八生的吗?怎么成了初五?”
“这……为了个好听的日子,连亲儿子的生辰都改?这……这也太荒唐了吧!”
“国公府世子都这么说了,还有那位接生稳婆作证,定然是错不了的!啧啧,真是闻所未闻!”
“为了攀附权贵,连这种谎言都撒得出来,这位陆夫人,心机未免也太深了些……”
一道道探究、质疑、鄙夷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沈玉姝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