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是玉镯真假之争,尚在财物范畴。而此刻,她直接将沈玉姝拖下了水,直指她“知情不报,其心可诛”!
沈玉姝娇弱的身子猛地一颤,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她贝齿轻咬着下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人心都碎了。
“姐姐……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她哽咽着,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我……我只是……只是担心世子爷的身子……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沈青凰向前踏出一步,那迫人的气势,竟让沈玉姝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没有别的意思,你便能在这寿宴之上,当着满堂宾客的面,空口白牙地污蔑我这个国公府世子妃?”沈青凰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冰珠砸落玉盘,清脆而决绝,“你说我克扣汤药,证据呢?”
“我……”沈玉姝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那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她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绝望地看了一圈,最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陆家席位。
陆寒琛的母亲周氏立刻心疼地站起身,斥道:“沈青凰!你莫要咄咄逼人!玉姝也是一片好心,你怎的如此不知好歹,反倒欺负起自家妹妹来了!”
“就是!”二房夫人王氏终于找到了发作的机会,立刻帮腔,“自己做了亏心事,还怕人说不成?你若没做,玉姝又怎会知道!”
沈玉姝见众人风向又被自己拉了回来,心中暗喜,面上却愈发凄楚。她知道,今日必须将沈青凰一击毙命,否则后患无穷!
她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颤抖着从袖中摸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笺,高高举起,声音悲切地对上首的宋老夫人哭诉道:“老夫人!玉姝……玉姝本不想将此事拿出来的,实在是怕姐姐一错再错,害了世子爷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那张纸笺吸引了过去。
沈玉姝在万众瞩目之下,缓步上前,将那纸笺呈给宋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她一边哭,一边字字清晰地说道:“这……这是玉姝前几日在街上,无意中捡到的一张药铺票据。本来也没在意,可……可我看到上面买药之人的落款,竟是……竟是姐姐身边的贴身丫鬟,白芷!”
白芷?
沈青凰的眸光微微一凝。
沈玉姝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恐与不解:“玉姝本以为是下人弄错了,可……可是这票据上的药材,玉姝请相熟的大夫看过,里面……里面赫然有一味‘漏芦’!”
“漏芦”二字一出,在座但凡懂点药理的宾客,脸色皆是一变!
沈玉姝仿佛嫌这把火烧得不够旺,她转向满堂宾客,泪眼婆娑地解释道:“诸位夫人想必也知道,漏芦性寒,虽能清热解毒,却有损男子根基,更何况世子爷本就体弱,常年汤药不离身,怎能用这等虎狼之药!这……这与饮鸩止渴何异?!”
她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转向沈青凰,眼中充满了痛心疾首的“失望”:“姐姐!我知晓你出身……不比我们,或许不懂这些药理。可你既已嫁入国公府,为何不肯多问问府中的大夫?你若真心为世子爷好,又怎会……怎会私下里购买此物呢?!”
轰——!
这一番话,配上那张“铁证如山”的票据,如同一道惊雷,在整个正厅炸响!
如果说之前的指控还只是捕风捉影,那么此刻,沈玉姝是人证(白芷)、物证(票据)俱全!
“天理难容啊!这哪里是克扣汤药,这分明是谋害夫君!”三叔公激动地从席位上站了起来,指着沈青凰,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蛇蝎毒妇!真是蛇蝎毒妇!”
“我就说,晏清的身子怎么总不见好,原来是内宅里藏着这么一个祸害!”
“快!请老夫人做主,将此女休弃出门!浸猪笼都不为过!”
二房、三房的旁支子弟们像是收到了信号,纷纷站起身来,义愤填膺地起哄。他们不敢直接针对裴晏清,便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沈青凰,那一声声的谴责,如同最污秽的泥浆,要将她彻底淹没。
场面,一度混乱到了极点!
沈玉姝躲在周氏身后,用帕子掩着脸,看似在哭泣,眼底却闪烁着淬毒的、得意的光芒。
沈青凰,这次我看你还如何翻身!
陆寒琛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看着场中那个被千夫所指,却依旧站得笔直的身影,心中那股熟悉的厌恶与轻蔑再次翻涌上来。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女人,无论重来多少次,骨子里的卑劣与狠毒都不会变。
为了达到目的,她永远是这般不择手段!
真是后悔带她来今日的宴席!
……
就在这漫天的喧嚣与指责中,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再一次覆上了沈青凰微凉的手背。
那只手的主人,甚至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将她的手,轻轻地、坚定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之中。他的指尖微微用力,仿佛在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沈青凰的心,在那一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烫了一下。
她侧过头,望向身侧的男人。
裴晏清依旧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唇边甚至还带着一丝病气的浅笑。
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却没了半分笑意。
他淡淡地扫视着满堂叫嚣的众人,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压,仿佛高踞云端的谪仙,在俯视着一群聒噪的蝼蚁。
那些被他目光扫过的旁支子弟,竟不自觉地噤了声,那股嚣张的气焰,莫名其妙地就矮了三分。
“晏清!”三叔公被他看得心头火起,仗着长辈的身份,厉声喝道,“你看着我们做什么?!如今证据确凿,你这世子妃心肠歹毒,意图谋害于你!你身为国公府世子,难道就任由这毒妇蒙蔽,连个说法都不给大家吗?!”
“对!世子爷,你得给个说法!”
“不能就这么算了!这关系到国公府的血脉传承!”
被压下去的声浪再次掀起,这一次,矛头不再仅仅指向沈青凰,而是直接对准了裴晏清。
他们要逼他,逼他亲手处置自己的妻子,让他当众承认自己“识人不明”!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扳不倒他,就先毁了他的羽翼,让他成为一个孤家寡人!
王氏与裴梦瑶对视一眼,母女俩眼中尽是幸灾乐祸。
沈玉姝更是紧张地攥紧了手心,死死地盯着裴晏清。她知道,只要裴晏清稍有动摇,哪怕只是说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沈青凰今日就彻底完了!
整个正厅,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压力,都如同山岳一般,重重地压在了这对新婚夫妻的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灯烛的火苗都静止不动。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中,裴晏清终于动了。
他没有理会那些叫嚣的族人,只是微微侧过头,看着身侧的沈青凰,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你……怕不怕?”
沈青凰迎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怀疑,没有质问,只有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担忧。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从未有人在这样的绝境里,问过她一句“怕不怕”。
她心中那座冰封了许久的雪山,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缓缓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然后,在裴晏清关切的注视下,在满堂宾客或恶毒、或看好戏的目光中,沈青凰的唇角,竟然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弧度。
那是一个冰冷至极,却又带着无尽嘲弄的笑容。
她怕?
该怕的,是他们!
沈青凰唇角那抹冰冷的笑,像一根淬了毒的银针,精准地扎进了在场每一个幸灾乐祸之人的心里。
她不怕。
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这出漏洞百出、急功近利的戏码,也只有沈玉姝和二房这等眼皮子浅的人,才自以为天衣无缝。
裴晏清感受着掌心那只小手的平静,没有一丝颤抖,他深邃的眼底掠过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与纵容。
他的凰凰,从来都不是一只待在笼中的金丝雀,而是一只羽翼锋利,能于九天搏击风雪的凤凰。
他喜欢看她亮出爪牙的模样。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三叔公见裴晏清非但不处置,反而与沈青凰“眉目传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裴晏清,你莫非被这妖妇下了蛊不成?!”
就在此时,一个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机锋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三叔公息怒,老夫人息怒。”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房的嫡长子裴明轩站起了身。他生得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朝着上首的宋老夫人和三叔公长揖一礼,姿态恭敬,无可挑剔。
“依侄儿看,此事或许真有什么误会。世子妃嫁入国公府时日尚短,对府中事务、对世子爷的身体状况不甚了解,一时不慎,用错了药,也并非全无可能。”